田忠信想,还是不要那么主动的好,应当显出自己并不是很想见他,才比较好,要吊他的胃口。

    田忠信只顾耷拉着脑袋痛苦地在街上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顾。他虽是想撞死算了,但并没有下定要死的决心。这时一辆黑色桑塔纳从那边开过来,司机是个20多岁的青年人,他东张西望地看着两边的街上,当发现车前面有人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吓得他赶紧踩刹车,嘎吱一声,车是刹住了,前面的田忠信还是被撞倒了。

    司机吓出了一身冷汗,傻了似的愣在车上。

    田忠信觉得像是在痛苦绝望中又遭了什么恶人的突然攻击,一种本能的自卫和反抗,使他很快从地上跳了起来。

    街上许多行人和车辆,吃惊地驻足停行观看。

    肇事司机一看被撞的人没有多大问题,赶快跳下车来说:“对不起啊,怎么样?没事吧?”

    田忠信看看司机,看看车,看看围观的人,这才意识到是车撞了他,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他在后怕的同时,立刻想到了赔偿,想到了绝望之中的他几乎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眼下的这个。如此一想,他立马又倒在地上,大哭大叫,把先前压在心里的郁闷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肇事司机跑上前去抱起他说:“大哥,我送您去医院吧。”他说着,见田忠信的额头碰破了,用手小心地摸了一下。

    田忠信一看他手上沾的血,才知道自己的头被碰破了,这让他更加气愤。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肇事者,简直就是银发堂的同伙,所以他恶狠狠地看着肇事司机说:“别叫我大哥!少来这一套!你是蓄意要谋杀我对不对?你是魔鬼!杀人犯!我是绝对不能饶你的!”他在这样骂的时候,又忽然想到,他应当赖住这个司机,说他就是银发堂的同伙。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绝好的主意。

    围观的人看见田忠信刚才还站起来了,现在又躺下不起来,还说那样出格的话,纷纷议论他耍赖,讹人。

    田忠信听到围观人的话,在心里想:耍赖就耍赖,讹人就讹人,我才不会像从前那样老实了。从前我要不老实,会被骗得这样惨吗?我遭的大难,你们有谁知道吗?因此,他就是躺在地上不起来,继续哭叫,说他头疼得要裂,说他浑身上下都被撞坏了,说肇事司机就是银发堂的同伙,他一定要他们赔他的一切损失,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肇事司机央求他说:“大哥,我求您了,我们先去看伤好不好?我们私了好不好?”

    田忠信听说私了,脑子动了一下。如果等交警过来,又有围观者作证,像他这样,或许赔一点钱就完事了,私了也好,到时候他可以漫天要价,可以把他受骗的事搅在一起,反正已经离开了现场,他会是主动的,因此他###着勉强点了一下头。

    肇事司机赶快把他抱上车,开起来往医院里跑。

    到了医院,肇事司机把他送进检查室以后,他虽然啊呀啊呀地叫唤着,却没有忘记在司机离开他身边时,抓住司机的手,要过了司机的工作证。

    经医生检查,田忠信不过受了一点外伤,抹了点药就算完事了。在这过程中,田忠信看了肇事司机的工作证,想不到这个名叫郑照的肇事司机竟是他那个县——河县的,还是给县政府开车的。本想抓住讹一把,不料遇上个同乡人,又是在县政府里开车,他心里便起了另一种盘算。他想,讹这个郑照,还不如交下这个郑照的好。讹,怕是很难与银发堂的诈骗案扯上,最多赔千八块钱撑死了;而交,兴许能通过郑照认识了县政府的哪个领导,说不定能帮助他重整旗鼓呢。他不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而且很快就想好了交下郑照的说辞。

    郑照问他还需要做做别的什么检查,如CT什么的,田忠信摇摇手说:“什么也不做了,没事了。”郑照见他下了病床就往外走,还以为接下来就要讨价还价了。

    田忠信出了医院的门,才对郑照说:“非常对不起啊,郑师傅,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们是同乡啊!”

    “您是河县的?”郑照惊喜地问。

    田忠信笑笑说:“河县城关五街的,我叫田忠信。”

    郑照见田忠信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不同了,知道事情有了重大的转机,十分高兴地说:“啊呀呀,您看,我怎么就把您给撞了呢,实在是罪过呀!我家是河县六里庄的,两年前从部队转业,分到县政府给郝县长开车,现在住在县城三街。”

    田忠信一听他是给郝县长开车的,心里暗喜,庆幸自己做对了。

    郑照心想,同乡可以饶过他许多,但造成的伤害他还是要补偿的,所以他说了一番道歉的话之后,掏出身上装的1000多块钱,塞给田忠信说,算是一点点补偿。

    田忠信拒绝道:“郑照老弟,你快把钱收起来听我说。我们是同乡,还能说补偿的话吗?要说给我造成了一点损失的话,那同时也给我造成了与你相识的机缘嘛!回想刚才,我还真感到对不起你呢,竟然口出不逊骂了你,实在不好意思呀,对不起了。”

    郑照觉得田忠信越是客气,自己越是不能不补偿人家,所以又说:“您千万别这样说,是我开车走神撞了您,您骂那完全是应该的嘛。想不到的是,您竟然也是河县的,您原谅我,就算少有的高风亮节了,我怎么能一点也不补偿呢?这点钱不多,您一定得拿上。”他说着还是把钱硬塞到了田忠信的口袋里。

    田忠信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说:“郑照老弟,告诉你吧,我田忠信可不是缺钱的主儿,别说这么点钱,就是你装一麻袋钱给我,我也是不稀罕的。”他说着从身上摸到了一张名片,心想多亏身上还有这个,当初银发堂就是靠这个把他迷糊住的,想不到今天他也要用这东西迷糊一下郑照。他把名片和钱一起拍到郑照手上说,“我两年前在咱县城做买卖挣了钱以后,就来市里发展了,如今公司的资产少说也有上千万了,我能缺你这点钱吗?”

    当初银发堂骗田忠信的那一套,现在田忠信完全学过来了,他说假话说得一点都不打顿,跟真的一样。

    郑照看了他的名片,惊叫了:“啊呀!您是忠信实业公司的经理啊!我真是有眼不认泰山,怎么把您给撞了呢?”

    田忠信这时想,钱他是不要了,但他必须得到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他一定要跟郑照套得更近乎,一定要通过郑照跟郝县长接上关系。所以他说,他和郑照这样相识是缘分,得找个地方好好地聊一聊,好好地叙叙乡情。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家茶馆,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原来郑照所说的郝县长名叫郝裕如,如今是副县长。郑照说郝裕如想当县长,这次是专门来市里跑官送礼的。郑照还告诉田忠信说,这一次来市里和往常来市里不一样,往常来市里都住在市政府宾馆,郝县长不管开会还是干什么,都是他接送,都坐他的车,但这次没有在市政府宾馆住,而且住下后,就一直没有用他的车,说是用车时给他打手机,却一次也没有给他打过。明显是郝县长不愿让他知道都去了哪里,郝县长谨慎得很。

    郑照说的郝裕如跑官的事,让田忠信很感兴趣。他问郝县长跑官,怎么个跑法?郑照用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说:“还能怎么跑,送呗。”郑照还分析道,“郝县长肯定跑得不顺利,来市里都三天了,要顺利早就该回去了。”

    田忠信得知了这个重要的情况以后,脑子就不由得转了起来。原先他只想通过郑照认识郝裕如,和郝裕如拉上关系,谋求他对自己的帮助。现在他想,郝裕如拿着钱来跑官,跑得不顺利,说明钱还没有送出去,如果他有什么办法,能把郝裕如手里的钱骗过来,不是很好吗?可又想,骗一个县长手里的送礼钱,谈何容易。他连他的司机郑照都不信任,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去跑,怎么会信一个不曾相识的人呢?再说,要叫郝县长发现他行骗,今后他还能帮助自己吗?

    这时,银发堂骗他的事启发了他。他想,银发堂骗他,不是就很冒险吗?要是他些微有点警觉,就会识破的,然而自己却完全被银发堂的甜言蜜语和道貌岸然蒙蔽了。究其原因,除了自己缺乏警觉以外,就是自己私心太重,太想发财了。是发财的强烈**使他失去了起码的警觉。他想,郝裕如升官的**,怕是比他发财的**还要强烈吧?在这种情况下,他要能编一套瞎话说自己认识市里的领导,可以帮郝裕如去跑,去送,郝裕如或许能够相信的。只要钱到了他的手,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剩下来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即使郝裕如最后发现了,还能把他怎么样呢?郝裕如是暗地里做违法犯纪的事,难道还敢告他吗?他想,不管怎么样,身处绝境的他都不能不冒这个险了。

    “或许是天赐良机,老天爷不灭我田忠信啊!”他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郑照见田忠信低眉沉默良久,这时突然说什么,忙问他:“田经理,您说什么啊?”

    田忠信心里一惊,赶快掩饰说:“啊,我走神了,想起了正在做的一笔生意,是老天助我,又要让我赚一大笔钱了。对不起了!”

    郑照真以为田忠信有什么业务要忙,怕耽误了他的正事,就想告辞,田忠信却十分诚恳地将他按坐下来。田忠信怎么能在这时放郑照走呢?新的想法使他觉得必须通过郑照打听许多情况,因此接下来他跟郑照的谈话,就非常有目的###了。

    郑照在田忠信的引导下,把他知道的县里的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对于县委县政府班子成员以及他们的家庭状况,田忠信特别用心地一一记在了脑子里。他还通过郑照,得到了市里的一些信息,比如知道了市委组织部部长叫劳荣,市委书记叫秦君,秦君的秘书叫袁力,等等。

    说话间就到了该吃中饭的时候,郑照心想自己出了车祸,不但没有出血,还认识了个有钱又有人情味的老乡,中午这顿饭,他无论如何也得请,因此就说:“田经理,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走,隔壁有家餐馆,我们一边吃一边继续聊好吗?”

    这正中田忠信的下怀,因为他的肚子早就饿了。不过他说:“好吧,这回该我做东,我请你喝酒。”

    诚实的郑照生怕田忠信做了东,一到餐馆就抢在前边张罗。在他点了酒菜之后,田忠信没有忘记要了一盒中华烟,因为在田忠信下面的计划里,是需要有一盒高档烟装门面的。

    喝酒的过程中,田忠信又从郑照那里套得了不少信息。吃饱喝足以后,田忠信觉得该是离开郑照去做重要准备的时候了,便端着酒杯站起来,故意做出喝多了的摇晃状,说:“老……老弟,常……常言说,多好的宴席也有散……散的时候,老兄不便多陪你了,我敬你最后一杯。”他说完,跟郑照碰了杯,喝下去后,叫声服务小姐买单,转身时有意东倒西歪地坐在了地上。

    郑照急忙扶起他,并付了饭钱。

    田忠信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说:“郑师傅,你啊你,你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呢?喝茶你付了钱,吃饭你又……你这不是看不起我吗?”

    从餐馆出来,到了车上,郑照问送他到什么地方,他说去市政府宾馆,有个客户在那里等着他。实际是那里离市委最近,他接下来要到市委去。

    路过移动通讯公司的时候,田忠信叫郑照停下车,说他要去交一下话费,手机里快没有费了。可他做出喝多了的样子,歪歪扭扭,好几次都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郑照见他行动不便,便说:“田经理您不要动,我去交吧,不就是名片上这个号码吗,我去了。”

    银发堂雨夜来找田忠信的情景,这时在田忠信的眼前闪过。田忠信说不上来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失落,像是得意,又有点惭愧似的。他看着郑照跑进了移动通讯公司大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喝茶和吃饭,他都说付钱,都没有付,因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交手机话费,是他犹豫再三,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手机是现代人的起码标志,手机停用怎么成呢?况且往下的事是必须要用手机的。他真怕一装再装,露了馅,引起郑照的怀疑就全完了。然而,他又成功了。这使他想到,好人看来是很好骗的。

    郑照到了大厅,掏出钱包来一看,还剩下600多,他想干脆都给田经理交了吧,于是交了600元。

    田忠信假装在车上睡着了。郑照把车开到市政府宾馆门前,叫了叫他,他才假装猛醒似的急忙往车下走。郑照跑过来扶他,他叫郑照快走,郑照还是坚持扶他进了大厅。郑照在田忠信一再催促下,刚走出大厅,却又听见田忠信在叫他。

    田忠信忘了问郝县长住在哪里了,他真恨自己的这个重大疏忽,不得不又冒一次险。

    郑照跑进来问:“田经理,是您叫我吗?”

    田忠信说:“对不起,我忘了问你们住哪儿了。”

    郑照回答说:“我们住三亚大酒店,我住在105房间。”

    田忠信不得不再问:“你跟郝县长住一起吗?”

    郑照回答说:“那怎么可能呢?郝县长住在三楼,338房间。”

    田忠信记住后说:“好了,我办完事去看你,我要上去会客户,他一定等了许久了,我先上去了。”他说着就上了电梯。到二楼他从电梯里下来,跑到窗户那里,看着郑照开着车走了,才又下来,从后门离开了市政府宾馆,绕小道去了市委。

    经过反复琢磨,一个行骗郝裕如的计划已在田忠信的脑子里成型了——到市委弄清有关的情况,是他实施计划前准备工作的一部分。因为他到市里两年多以来,每天只知道忙生意,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几乎没有看过市电视台的新闻,所以对市里政界的情况一无所知,连市长是谁、市委书记是谁,他都不知道。虽然通过郑照了解了一些,但他觉得还太少,必须再去抓弄些才好。

    田忠信来到市委传达室门口,向值班的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您好,我是秦书记秘书袁力的朋友,打他手机没有开,请您给问一下办公室值班的,看他是在开会还是外出了,要是在开会,我就在这里等下他好吗?”

    传达室值班的是个中年人,他看看名片,又看看田忠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来拨打市委办公室,进行询问。田忠信乘值班的打电话之际,就进到了屋里,看见里面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大张领导们的姓名及电话号码。这正是他需要的东西,他的眼睛不由得就盯上去了。

    值班的打完电话,见他进了屋里,正要让他出去,田忠信很快拿出那盒中华烟,及时递了一支过去,并打着打火机给点上。

    值班的传达员受到田忠信的敬重,不但没有撵他出去,还请他坐下说:“给你问了,袁秘书跟秦书记去省里开会了。”

    袁力和秦书记去省里开会,这对田忠信来说是个极重要的信息。他立即装出与袁力亲近的样子说:“这个家伙,去省里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怎么连手机也不开,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呢?”随即又感谢传达员说,“谢谢您师傅,师傅贵姓啊?”得知传达员姓王,叫王福海后,他又热情地说,“王师傅,我过去都是坐袁力的车出入,没有跟您说过话,今天认识您很高兴。欢迎王师傅以后有机会到我公司去看看,我请客。要是有什么事,您尽管说,田忠信一定鼎力相助。”

    几句话说得王福海高兴得不得了,他甚至想,这个田忠信是公司经理,又跟袁秘书是好朋友,以后他儿子的就业说不定能托上福,因此非常感激地说:“谢谢田经理,一看您就是个仗义助人的好人,以后真说不定有什么事找田经理帮忙呢。”

    田忠信说以后有事尽管去找他,绝对没有问题。他一边跟王福海攀谈,从王福海口里探听有关的信息,一边记着那张表上的领导姓名和电话。后来,为了记得准确,他干脆掏出手机来,把有关的信息打存在了手机里。在这里待了近一个小时,他大获丰收。

    离开市委传达室,田忠信来到公园一个亭子下,坐在那里梳理了一下得到的有关信息,重新编排了一下他的计划,等着晚上去跟郝裕如见面。

    郝裕如的送礼活动很不顺利,到现在,他身上带的钱一分都没有送出去。

    一个月以前,河县的书记调回市里,明确副书记兼县长的吴运发主持县委的工作。按照通常的惯例,这样的安排,吴运发当书记几乎已成定局,空出来县长的位子,成了本县副职们争取的一个极好的机会。

    半个月前,市委组织部派去了考察组,在县里考察了一个星期,又找人谈话,又搞民意测验,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给人们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自考察组走了以后,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一会儿说县长是这个,一会儿又说县长是那个。传得最多的是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叫谁当叫谁不当,不在他工作有多好,不在他作风有多硬,全在与上边领导的关系铁不铁,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关键是送礼送得重不重,想升官,光能干不行,还得能送敢送,不跑不送的人趁早别做升官的梦。

    对于那些传闻,人们有的信,有的不信,多数人是半信半疑。难怪人们会这样,因为这些年买官卖官的事确实发生过,有的还登了报纸,上了电视。有了真事,便有了想象中的虚构,各地几乎都传着关于买官卖官的种种说法。有的甚至给不同级别的官位定了价,说是要当哪一级的官就得送哪一级的钱。

    种种传闻传得很广,很凶,人们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具体到想升官的人,常常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河县自然也不例外,那些想当县长的人,听了社会上的传闻,都有点左右为难,蠢蠢欲动。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郝裕如。

    郝裕如今年28岁,是河县副职里最年轻的一个。这个皮肤黝黑、中等个子、显得十分精干的年轻人,有头脑,有魄力,工作干得很出色。虽然在几个竞争对手中,他资历最浅,但他想当县长的**最强。他想,如果这一回他能提到县长的位子上,就有当书记、就有不断再往上升的希望。要是误了这一次机会,一步晚了,步步都赶不上,说不定这辈子就是个县级干部了。

    社会上的传闻,他不能不信。他知道,几个竞争对手条件都比他好。他在副县长里,排在第四位,前面的三个,有一个还是常务,资历都比自己老,工作也干得不错。县委那边的两个副书记和两个常委,资历更比自己老,要提他们七个中的任何一个,都说得过去。他听说他们前几天都外出过,是不是去跑去送了,不能肯定,但可能###很大。如果他要不跑不送,那就是干等着丧失机会了。然而,真要去跑,去送,他也害怕,因为他还不曾干过这种事,明知道那是违法犯纪的呀。

    老婆鼓动他说,自古就没有打上门送礼的人,别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大不了不收你的,人家也知道你的心意了。你现在要不跑一跑,搏一搏,过后后悔也来不及了,别犹豫了,快拿钱上路吧。就这样,他带上东借西凑的钱来到了市里。

    他是前天到了市里的。来了以后,他先去找了分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张副市长,因为他在县里是分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和张副市长接触比较多,比较熟。找的名义自然是汇报河县农业和农村工作的情况,请求张副市长对他工作的指示。张副市长当天下午专门安排时间接待了他。他汇报完工作,张副市长表扬他这段工作抓得不错,并做了几点指示。

    郝裕如原来想,河县的情况张副市长是知道的,张副市长或许会说到河县县长的事。虽然干部是市委那边管,但张副市长如果肯给他说句话,推荐推荐,也会很起作用的。然而,张副市长从头到尾也没有提那个事,他几次想提,却始终没有开口。末了,他提出晚上请张副市长吃饭,心想吃饭的时候还可以找机会。可张副市长一听说吃饭,马上就叫市政府办公室安排了,说是我去县里你请我,你来市里理应我请你嘛。结果,晚上吃饭依然没有找到机会,张副市长说是还有事,陪了他一会儿就匆匆地走了。

    昨天,他好不容易把市委组织部管干部的李副部长约到了他下榻的酒店。这个李副部长好像很害怕似的,一见面就问他有什么事,坐都不肯坐。他说也没甚大事,就想跟李部长坐一坐,汇报汇报思想什么的。李副部长一定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却不给他机会,说是要谈还是去机关,到他办公室去谈,在这里不好。他要留李副部长吃饭,李副部长坚决不答应,待了不到10分钟就走了。弄得他好没意思,倒觉得找这个李副部长还不如不找。

    晚上他一夜没有睡着觉。来市里已经两天了,两天的活动连连受挫,让他感到很灰心。他想,这大概就是仕途的艰难吧?他不能畏难退缩,不能灰心,不能顾虑太多,应该勇敢一些,大胆一点,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失去了这次机会,后悔就晚了。所以,今天他打听到常委组织部劳荣部长家的住处以后,拿了些礼品就去了。他的打算是,先送些礼品,如果礼品收得痛快,他临走再放钱。

    劳部长的家在市委家属院二号楼甲单元202号。郝裕如敲了好一会儿门,才等到一个妇女开了门。她一看他手里拿着东西,就说劳荣不在,拒绝他进门。他猜这妇女一准是部长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只能说自己是河县的,可以在家里等劳部长回来。部长夫人还是不让他进,说是有事到单位去找他。

    郝裕如被弄得满脸通红,十分尴尬,但他不肯在困难面前退却,他乞求般地说,自己是刚从县里老远赶来的,就让他进去等劳部长吧,部长夫人依然毫不动心。就在两人相持之中,楼下的响动救了郝裕如。部长夫人听到楼下有人上来,立刻闪开门让他进去,并很快关上了门。

    郝裕如把手里的礼品放在进门不远的地方,看看部长夫人,真不知说感谢还是说对不起好。

    部长夫人这时倒显得热情了,让他坐,给他倒了茶水,还问他吃饭了没有,并表示对不起他,说她知道在县里工作的同志很辛苦,不容易,河县离市里最远,坐车要走三四个小时。当得知他前天就来了,部长夫人说:“那你怎么不到单位去找他呢?不是我刚才不给你面子,是劳荣他有话,他让找他的干部都到单位去谈,不让到家里来,特别……”她说着看看郝裕如拿来的那些东西,说,“所以,还请你谅解。”

    郝裕如想,部长夫人说的话都是平时领导们在公开场合讲的,他第一次上门,又不认识,自然只能这样。现在既然让他进了门,那就得看他的了。他正要说准备好的一番话,部长夫人却站起来说:“您喝点水,请稍候。”她说完就躲到里屋去了。

    怎么办?郝裕如看得出来,部长夫人明显是不愿听他说话,他只能耐住###子等劳部长回来了。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必须拉下脸来,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能跟劳部长在家里说会儿话,表露一下自己的心愿,不管钱送成送不成,都是收获,都是成就,他以后可以再来。像这些在会上都说得一套一套的大干部,怎么会轻易在下级面前损了自己的形象呢?他想他明白得太晚了,要是早跟上边的领导混熟了,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不料,过了不多一会儿,部长夫人从里屋出来对他说:“我打电话问了一下,劳荣正在开一个会,说是很晚才能回来,您还是明天去单位找他吧。”说完,她微笑着看着他,明显是送客的架势。

    郝裕如只好站起来告辞。他正想是否把包里的钱掏出来放下,部长夫人却要他把拿进来的东西还拿上,这叫他更加犹豫了。部长夫人连东西都不肯要,怎么会收他的钱呢?他把包的拉锁拉开又拉上了。

    为了那点东西,他跟部长夫人扯来扯去,他要留下,部长夫人非要他拿走。最后他扔下东西,逃跑一般从部长家里跑了出来,听见部长夫人还在后边追着喊着他,只是她没有追下楼来,他算是逃脱了。

    从劳部长家里出来以后,郝裕如十分沮丧。他想,别人都是怎么送的呢?他为什么走一处一处不顺利呢?他最终把这不顺归结到自己平时跑得太少,和上边的领导不熟。自古熟人好办事,他和上边的领导不熟,又是这样的事,怎么顺利得了呢?过去的疏忽,今后可以改正,但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因为不熟,就放弃了这难得的机会吗?他觉得不能放弃。放弃了这次机会,他会永远赶不上趟,他会后悔终生的。

    郝裕如又通过市政府办的一个熟人打听了市委书记秦君的信息,得到的回答是,秦书记去省里开会还得几天才能回来。知道了这个情况,郝裕如又是失望,又感到几分轻松。因为书记不在,他想找也不可能,自然是失望,可要真在,他敢去找吗?

    一想到去找秦书记,他就不由得精神紧张,人家是全市的最高领导,书记啊!他一个县的副县长,离得太远了。况且,以前几乎没有多少接触,秦君几次到河县视察工作,他虽然也参加了,但没有说过话,只握过手,他认识秦书记,秦书记没准还不认识他呢。再想想秦君那威严的仪表,他的心不由跳得很快。然而,正是这个最让他害怕、最叫他不敢找的人,却是最能决定他命运的人。

    他想,如果秦书记想让他当县长,那便是一句话的事。可话又说回来,找他要找砸了,不但县长当不上,连副县长也会丢了的。这个问题,他在来市里以前就反复地考虑过了。现在,秦书记去省里开会了,他想找也找不成了,这让他又是失望,又有几分庆幸。

    天快黑的时候,郝裕如蔫头耷脑地回到了三亚大酒店。一进房间,他就颓然地瘫坐到了沙发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后来,他发现屋子里已完全黑了,也不愿去开灯,更想不起肚子饿。

    他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又开始动了起来,想的还是怎么办?是打道回府,还是再待两天找机会?打道回府,就是宣告失败,他不甘心,也没法跟老婆交代。可再留两天,怎么干?是到单位去找劳部长,还是等秦书记回来,去找秦书记呢?他想不好,没有主意。

    田忠信来到三亚大酒店,发现338房间黑着灯,以为郝裕如还没有回来。这个情况让他犯了猜测,难道郝裕如今天成功了,正在哪个市领导的家里?要是这样,他花的工夫、费的心思,就白搭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房间亮灯,他想证实一下,就往房间里拨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吓了郝裕如一跳,他愣了愣神,赶快去接。

    田忠信听到有人接电话,马上挂断了。这情况让他异常高兴,他断定郝裕如没有办成,钱还在他身上,不然,他不会黑灯待在屋里,这说明他在烦恼,正不开心吧?

    不过,田忠信在朝郝裕如住的房间走去的时候,中途又站住了。他想,还是不要那么主动的好,应当显出自己并不是很想见他,才比较好。银发堂当时就是这样,说要帮他,却有意拖时间,吊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