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碰撞也让我彻底清醒了,市长都干涉不了的,我何苦跟小雨较真呢?

    市长就要升迁到外省赴任去了,事实证明,侵占良田丝毫影响不到一个政客的仕途之路。

    “诚哥,甘小雨太嚣张了,上次那个村委会主任乱批宅基地的上访事件可是江书记亲自批示过的,可结果又能怎样?”

    孙诚一提到甘小雨,我就来了气。

    “唔,这事确实是江书记批示过的,你们二处的书面报告也到了江书记的桌案上,是你写的吗?”秘书长回到客厅重新坐下。

    “是啊。诚哥,有什么不妥吗?”

    “不,写得很好,江书记向我打听你了。我就如实向他汇报了你的工作履历,你猜他怎么对你下的评语?”

    “诚哥,这我哪能猜得出?”

    “他说,书生意气,可塑之才。这八个字里有褒有贬,比较客观。”

    “诚哥,我从法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司法局瞎忙活,当初毕业时要不是我爸阻拦,我早进省公安厅了。要不是诚哥你给我推了一把,到现在我可能还在司法局里成天忙活普法小册子哩,人才一说愧不敢当啊。”

    “志向,不要对老辈人抱怨,你爸当年执意让你进司法局是有他的想法。我听我爸说过这事,你爸一直认为你的性格不适合当警察,太激进了,进司法局是磨砺的好去处。说实话,我觉得你爸的话在理,不过权衡利弊我倒觉得把你给浪费了,锐气快给磨灭哪。在你身上好象失去了些什么,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是有勇有谋的,现在给我感觉是老气横秋了。你爸也早看出你的变化,后悔让你进了司法局,所以才让我给你调离司法局的,他特别交代不要告诉你是他开的口。好在为时不晚,你现在综合二处工作表现还不错,但你不该一根筋非要跟小雨争斗。就拿那份报告材料来说吧,来龙去脉写得很清晰,有理有节,充分发挥了你专业水平,但你不该将甘小雨拉扯进来,这不是叫江书记为难吗?”

    秘书长讲到这,十分诚恳,完全是老大哥的口吻了,语重心长。

    “呵呵,都是法条在脑子里作祟,僵化了。”我讪笑道。

    过了好一会儿,秘书长又问:

    “现在甘小雨在二处,你就没啥考虑的?”

    “诚哥,能有啥考虑的?就当是小时候的战斗场面再重演一回。”

    “我约你回来叙旧就这态度?掂量一下自己,是小雨的对手吗?真以为是小时侯玩打仗的儿戏?”秘书长倏地起身,用手指点着我亮开了嗓门。

    “唉,谁叫我爸不是省纪委书记呢?我算看透这官场了,老子老丈人都是一面旗帜啊。”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什么意思?”秘书长忽然敏感着,来回踱步,厉声呵问。

    这声呵斥才让我想起他的老丈人过去是省委组织部长,只不过早退休了。

    “诚哥你误会了,我是说甘小雨……”我忙凑过去给他点烟。

    “你别解释了,冲你刚才的话就显出政治觉悟有多幼稚,难怪江书记说你书生意气,文如其人嘛!算我多虑了,你好自为之吧!”他用手挡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其实我说的是大白话,秘书长如此大动干戈还不是因为自己曾经罩在老丈人的光环下而敏感吗?从这点说,他跟甘小雨是没啥区别的,一丘之貉。

    这些年来,作为监察局长的后代,跟大院里其他“官二代”相比,我也没啥不平衡的,没办法,父辈们裙带的长短决定了“二代”尾巴能翘出多高。更何况我老爹过去敏感的职位决定了自己的“二代产品”在仕途上是不受人待见的。我只能平衡心态,也确实做到了,混迹到今天的位置我问心无愧,甚至感到一种病态的荣耀,因为我深刻地明白,别人每前进一步,那脚下踩出的烙印是带有污泥的。相对来说,孙秘书长念及旧情把我推进市府办公厅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的脚下还算干净的。在我刚毕业时,父亲常拿孙诚教导我说,瞧人家孙诚在省委办公厅巴结过谁吗?真材实料,共产党的干部都应该是那样的,站直了影子能照见人,没有污点。听者留心了,在我内心曾经真的拿精英分子孙诚当标杆了,蜗居在司法局每进步一点,我都觉得是榜样的力量在催生自己的上进心。那时候的孙诚不过是省委办公厅一名普通副处干部,但在全阳谷市能叫我心服口服的就是他了,我曾将阳谷市的年轻干部做过比较,发现那群精英份子具备共性,父辈们大都是阳谷上层人物,非官即商,有的竟然是官商联姻达成的组合家庭。过去怀才不遇时,我总想到孙诚的名字,怀揣着一份天真的信念。跟孙诚一对比,同样是“监察”家庭出身,我们之间的综合素质差距太大,仿佛他生来就是官坯子。孙诚这样的人,天与生俱来就具备一种领导能力,一种领导潜质,纵然这样,潜质发挥也是有限度的,想成为政治一分子,同样是需要云梯的。因此,借助外力获取云梯,再凭借实力攀登云梯,这样的人才注定走得更高,而不是泛滥的小爬虫角色。然而,孙诚这个标杆最终也在我面前倒塌了,因为他后来成了省委组织部长的女婿,他也同样无法脱俗,同样需要政治云梯。“孙诚”式的标杆只是个幌子。现如今,在我身旁树起了另一个标杆——甘小雨,一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无赖。这样的货色压在我头顶上,靠的是什么,是他老子,是权威,是裙带。这个标杆将我彻底打压下去了,在它面前,我望而怯步了,丧失了理想,丧失了为理想而战斗的信念,学会了当一名好好先生,明哲保身,苟且偷生,碌碌无为。

    同样是“官二代”,“官一代”是朝前还是朝后,是一品还是七品,决定了“二代产品”的优劣。

    秘书长同志拂袖而去的身影不也正是由此引发出敏感吗?

    秘书长走后时间不长,父亲就回到了家里,也是铁青着脸,骂我不争气,建议我改个名字叫“志短”。

    直到我离开时他才冒出一句:

    “没有人家孙诚你能当上综合处长吗?好好珍惜以后的机会,孙诚是为你好,别自命清高了。”

    父亲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完全失去了一个“老监察”的固有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