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心中雪亮

 “你们现在每个月能领到多少钱?”

 老头说:“工厂现在一个月也就上十几天班,也就领500块左右的样子吧。”

 曾子祥道:“那很低啊,生活困难吗?”

 老头唉了口气,道:“唉,两人加起来有一千块左右,难是难,本来还能勉强过日子,但这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所以有些…”

 看看他们住的一室一厅,也就四五十平米的房间,家具破旧,四壁如洗,曾子祥心中一酸,手就不自觉的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郭为民见此情景,赶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送到了曾子祥的手上。

 曾子祥看着信封上写着800元的数字,还是坚持从自己的钱包里掏了几张出来,放进信封后,才握着老头的手道:“老人家,南阳各个县都贫穷,马武绵纺厂又遇到了困难,让你们受苦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郑重向你们承诺,一定尽快想出办法来,绵纺厂要么改制经营,要么变卖发展其他工业,一定让你们安心退休,顺利领上退休金,安度晚年。”

 老头握着的手直抖,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道:“谢谢,感谢党和政府。”

 从二楼走上三楼,曾子祥又看了几家,大同小异。马武县棉纺厂的职工这几年生活出了名的艰苦,市县两级干部都心知肚明。厂里的职工,年经一点的早就离开厂子,另谋生路去了;年纪大一点的没了办法,才留下来继续苦熬,他们的子女则是跟着受苦,有的甚至走了歧路。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南阳市、舟山省城里的歌厅、洗浴房和娱乐场所,几乎都能够找到纺织女工的身影,或者工人们的子女,她们为生活所迫,失足于灯红酒绿。

 县棉纺厂原来有近两万员工,其中大多数是纺织女工。她们中许多人是年轻的女孩子,有些还是从专业的纺织学校或者技工学校召来的优秀人才,甚至一些还是来自南阳市区的知识青年。当初为了能够进入这个在舟山省城大有名气的棉纺厂当工人,出现过许多托关系、找后门的事件,不少父母还中转几个站的求情送礼,才为自己的孩子争了一个工人饭碗。

 可谁曾料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红火的国有企业,五六年时间下来,突然就面临倒闭的境地。而且还说不行就不行了,让人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感到猝不及防。许多工人一日三餐的吃饭问题都保证不了,面临了绝境。

 曾子祥真是有些痛心疾首,又赶到停产的车间看了看,好的设备都已经不见踪影了,问厂长廖东和,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讲出设备到哪去了。问他对厂子下一步的想法,得到的答案就两个字:要钱。

 曾子祥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败家子,别说我不给,就是给你钱,估计厂子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走出绵纺厂,曾子祥的车队向马武县委过去,按照他的要求,中午就吃县委招待所。可刚要到达县委大院门口,不知从哪里涌出几十个老少爷们,忽啦一下拦在了曾子祥的考斯特车前,有几个人的手中还高高的举着大牌子,上书:“保卫绵纺厂!”

 “保卫绵纺厂!”

 武敏这个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首先感到了吃惊。绵纺厂需要保卫吗?先放下这个不说,拦领导的车,还举着请愿的牌子?自己在马武县工作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何况今天市委曾书记出发的时候才通知的县里,居民怎么可能及时知道消息,还不失时机的出现在县委门口,这很费思量。她悄悄地看了看县委书记候天灯和县长云天奇,见他们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惊慌失措,从容着呢。

 她有点明白了,是有人授意而为之啊。可候天灯等人演的是哪一出呢?

 这时,几名警察上前要驱散人群,曾子祥快步走下车来,挥了挥手。道:“不要难为他们,百姓有事就让他们说说。”转眼盯着候天灯,问道:“候天灯同志,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候天灯故意装出几分惊慌,回答道:“我在马武县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您来就撞见了,还真是巧了。我这就过去问问,看他们到底想干嘛。”说完假装要迈步过去,还真一副无意中撞见的神情。

 候天灯的话让曾子祥明显怔了一下,身为县委书记,在市委书记视察的时候,被人拦路请愿,惊慌是肯定的,但说话怎么这副语气?他心中冷笑一声,已经有数了,他看着候天灯的拙劣表演,索性来个你要演戏,就让你演足。

 试想,这等事岂能瞒得了曾子祥,候天灯虽然年纪比曾子祥大,工龄也比他长,但论阅历和经验那可不是一个档次,差得太多了。这种小把戏,简直是鲁班门前耍大刀,班门弄斧!

 曾子祥决定配合一下县里的这两位党政一把手的表演,陪他们玩玩儿。他阻止了候天灯要走过去问的举动,只身上前,不咸不淡地对拦车的人群道:“我是市委书记曾子祥,大家拦我下来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情况不妨就在这里说说…”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了指他们举着的牌子。

 武敏这时悄悄走到赵刚身边,将他向旁边拉了拉,小声道:“您是曾书记的秘书,肯定也跟随曾书记去过其他几个县视察过,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赵刚摇头,道:“没有。”

 武敏停顿了一下,不无担忧的道:“你不觉得今天这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要不,你上前提醒一下曾书记?”

 “武县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赵刚也有些警觉起来。

 “曾书记今天才决定到县里来视察,谁能做好这么充分的准备,时间、地点都选择得如此恰到好处?还有,曾书记刚刚视察过绵纺厂,工人就来拦车,你不觉得里面有问题?”

 赵刚一愣,道:“武县长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演戏给曾书记看,或者是想达到某种目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愚弄上级领导…?”

 “问题可能就出在县委。”武敏忧心的点头。

 赵刚还是有些摇头,开玩笑,哪个县委书记愿意在市委书记视察的时候,被人当街揭短,岂不是嫌自己这个官做得太顺,自寻短见?

 武敏道:“曾书记经过的路线不说事先没安排,就算安排了,难道县里不派公安维护秩序?这么多人冲到县委门口,马武县的公安局长自己不想干了?…”

 听武敏这么一说,赵刚心急起来。他向前迈了几步,正要分开人群,挤到前面去小声提醒领导一下,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曾子祥已经开口问道:“大家有什么话、涉及什么事尽管说,没人敢拦你们。”

 一个年纪稍大,工人模样的人往前移了半步。道:“你真是市委书记?能做主的大官?”

 曾子祥看了看身旁的候天灯,然后才道:“我是市委曾子祥。不过你在说事情之前,能不能告诉我,谁组织你们来的?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马武县?”

 此时的曾子祥,还真有些后悔不带记者下来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整治机会。

 “这个…我们也是刚刚听绵纺厂的人说的。”

 “哦,消息这么灵通,而且你们行动也很迅速。你们手上的牌子也赶制得及?”

 “这…”那人有些回答不出来,拦车的时候他并不显得慌乱,现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慌张了,曾子祥看在眼里。

 曾子祥心中雪亮了,却并不追问下去,道:“那你们就先说说拦车的理由,保卫绵纺厂,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绵纺厂的老员工,这段时间车间停工,我们就呆在家里了。前段时间听说县里要宣布绵纺厂破产,还要卖了厂子。我们都在厂里干了多年了,这个厂虽然不景气,但我们对它怀有感情,想保下来…”那人没有多少演技,说话不太流畅,神情就像是小学生背课文,边想边说。

 曾子祥淡淡地道:“你们都上不了班,拿不了工资了,靠什么来保?”

 “我们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反正就是想厂还在,还有个希望和念想…”

 曾子祥拿眼瞅了一下候天灯跟云天奇,见他们脸上神情虽然诚惶诚恐,但身体却是站得四平八稳,眼神似乎也在跳跃不定,这些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心机。曾子祥心中冷然一笑:这样子的一个烂摊子,还怎么保?你县里要是卖了,那今后就没了生财之道;可不卖自己又拿不出钱来让其苟延残喘,想用这种把戏来骗市里,给你一笔资金先应应急,然后又说还差一点,这样一步一步的套市财政,最后没油水的时候再卖不迟。

 一想到资金,他心中一动。市财政也是穷得叮当响,有什么钱可以拿出来?莫不是有人盯上自己向汤省长要的那几个亿民生资金?今天不正好以顺应民意为借口,让自己答应吗?只要一表态,市政府再及时划拨就成了。

 曾子祥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常务副市长陆不平,问道:“陆市长,市里面还有什么资金可以救急?能支持县里发展产业的?”

 陆不平摇头,道:“市里都是捏紧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有钱给县里。有的也就是省里转移支付的那一点而已。”

 “哦。那省里转移支付给南阳市的资金,可用的还有多少?”曾子祥继续问道。

 “这个…本月初市政府已经安排了各县今年的支付计划,没有资金可用了。除非…省里划下来的那几亿民生资金,还可以多少动用一点。”

 “那如果要救活这个厂,你估计需要多少?”

 “设备更新、销售通道、职工工资等等,估计得5000万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