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记。”我望着对面的政法副书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刘从军有没有问题,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理,谁说了都不算,最终还是要由法律来决定。”我说“首先让他接受审计,合情合理…”

 “不合理吧?没有这个规定吧?”陆书记依然选择了针锋相对“你沈书记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审计以自愿为原则?不搞强制?”

 领导们又议论上了,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说法,都说不能强制,要自愿,都说是我自己说了的。

 “哼哼。”我笑起来“是说过这话我承认。所以…”我把手抬起来,向身后勾了勾。“镜头,到这里来!”我点点身前的桌子,吩咐那些记者们。

 聚光灯过来了。镜头也过来了。还有采访话筒。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我摆了一个极其庄严神圣的PS“我代表长川市委,宣布接受财务审计!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所有长川市副厅以上领导干部的收入支出情况,自愿接受审计调查,此次审计结果向全社会公布…”

 大哗!大惊恐!

 会场里立马沸腾,所有领导都跳起身来。

 “你什么意思!”任小天把桌子拍得山响“谁批准你这么说的?你凭什么代表大家?啊!”他的声音比谁都高。

 面对集体恐慌,我轻蔑一笑“来来来…看那边…”我拍拍身前一位举着话筒的女记者的肩膀“到那边去,所有的镜头,都转到任副书记脸上去!”

 任小天一副很茫然的样子。“你干什么啊?”他说。

 “任副书记,请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在镜头面前重复一遍。”我笑嘻嘻地告诉他说“你再跟大家宣布一次,就说我沈某人这个市委书记不能代表长川市委,说你们不敢接受审计,…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谁不满意我这个提法,都可以站到镜头前来表示反对,让全社会都来听一听你们的想法!”我很嘲讽地看着騒动的领导群“但是,谁反对,审计就从谁开始…为什么?因为你害怕啊,我当然有理由怀疑你有问题,就跟那位刘书记一样!”

 所有领导同时闭嘴,没有人敢接上一言,估计是害怕那些镜头真的奔自己而去。

 我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审计是什么?嗯?”我敲敲桌子,加重自己恐吓他们的语气“是惩罚吗?是处理吗?不是吧?”我冷冷地说“我可以接受,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你们在害怕什么?”

 “身为领导干部,我们是群众的榜样、人民的代表,我们的每一分钱收入都是来自人民大众,他们养活我们!那么领导们的财务状况,是不是有义务向社会向人民公开呢?应该告诉那些纳税人,大家的血汗钱是怎样进入我们领导的口袋,是以什么方式进入我们的口袋,对不对?我们必须告诉人民,他们赋予我们的权力,没有被用在收黑钱上,没有被用在中饱私囊上,我们没有为自己谋私利,对不对?”

 对面陆书记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在侵犯大家的隐私!”他怒不可遏地冲我喊了一句。

 “隐私?”我耸耸肩,觉得他这个提法很有意思。“你们还有多少隐私?对于你们来说,收入是隐私,支出是隐私,感情交际是隐私,你们的每一件行为,都是隐私,都见不得光,对吗?”我毫不掩饰脸上的讥嘲“我就是要通过这个审计来查一查,来向全社会曝光一下,我们领导干部身上,到底存在多少隐私!让人民也来看一看,我们的这些隐私,是不是侵犯到他们的权力,是不是让他们为我们付出了代价!”

 “我和大家一块接受审计!”我冷冷地说“如果审出问题来,谁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该上党纪的双规,该上法律的逮捕,该杀头枪毙的,送他上刑场!”

 最后一句话跟我的手掌一起,重重地砸在会议桌上,铿锵有力。会议室里所有领导的身子集体跳动一下,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惊惧,从我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痛恨决绝,看到了毫不退让,看到了无畏无惧的风暴!

 掌声响起来了,开始稀稀啦啦,后来越来越大,渐渐热烈,终于象暴风雨一样,充斥了这间偌大的会议室。

 “好!”“好样的!”

 “说得好!”叫好的是那些记者们,还有我身旁的战士,大家拼命鼓掌,一个个样子激动无比,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里全是鼓励,还有崇敬。

 我离开座位,手揽双臂,在会议室里踱起步来,自感龙行虎步,目光如鹰,在领导们脸上逡巡。我发现他们的身子都在颤抖,有几位老大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到地上去。

 我的手指向人群中,然后一声大喝。“谁在打手机?那个谁?放下你的电话!”人们的目光跟随手指方向,看见两位领导神色苍皇猴急,掩饰不迭。“战士们,注意观察,从现在开始,这个会场里有谁接打电话的,记上名字,第一个查他!”

 “是!查他!”战士们齐声狂吼,声势如雷,群情振奋。

 长川的领导群,在这样气势磅礴的声威之下,骤然失语,昏迷不醒,集体崩溃!

 除了任小天。

 这小子脸色很阴沉,但是倒也没看出什么害怕来,他跳起了身子“姓沈的!”任小天冲我厉声大喊“有本事你把大家都拉出去毙了!”

 “你敢说这句话吗?”他看着我,样子相当挑衅。他在诱导我犯错,我知道。

 我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来,我看着他,会议室里重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没说过要枪毙哪一位,也没说过所有领导都犯了罪。”我淡淡地说“其实你们不要误会,这个审计也是为大家好,我是在帮你们。”

 领导们看我的眼神又集体白痴。

 “说到这个枪毙吧…”我笑咪咪地说“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每个都拉出去枪毙肯定会有冤枉的,但是如果隔一个拉去枪毙的话,肯定又有漏网的。”

 “小任书记,你说这些话应该怎么理解啊?”我看着他发了一问。

 任小天愣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污蔑。”他很冷静地说“你不会想拿这种无稽之谈来判定领导们有罪吧?赤裸裸的污蔑…”

 “对啊!”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认为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我说。“所以我们需要证明自己啊,我们需要告诉人们,领导们都很清白,绝对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不能让人颠倒了黑白啊,对不对?”

 任小天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眼神也在向白痴转化。

 “打个比方说吧…比如你小任书记抽的这个烟,多少钱一包的?”我随手把他桌子上的烟盒拿到手上“还有陆书记的,也一样。”又毫不客气地从边上老陆手上一把扯过他的烟。老家伙侧头瞧着我,傻不愣登的。

 “极品香烟,市场价格一百八一包,对吧?”我把两个烟盒朝着记者们的镜头晃了晃,展示一下“我算你每天抽一包…不要否认啊!”看着任小天的欲言又止,我补充一句“你要否认的话大家就来数数你面前这烟头,看你刚才抽过多少…”

 “一天一百八,一个月嘛…”我想了想,在心里做了个乘法,还没得出答案,边上一圈记者们就大声嚷嚷出来了“五千四!”他们集体告诉我答案,一个个眉开眼笑地,把这当成了综艺节目现场了。

 “对的,五千四。”我说“那么你们工资多少?小任书记?陆书记?可以告诉我吗?”我问他们。“以你们的工资来看,能抽得起这烟吗?”

 记者们哈哈大笑起来,拍巴掌跺脚,吹口哨,把会场气氛搞得很不严肃。我的手朝他们指了指,大家才又安静下来。

 任小天撇撇嘴,似乎对我这样不入流的说法很无所谓。“我的烟,家里寄来的,怎么样?我不拿工资吃饭,你又能怎么样?”

 “对啊!”我一乐“所以你就得告诉大家啊!还有你…陆书记!”我说“我相信你们吃的喝的东西来路都很清白,都有合理的来源…”我又指指对面的记者们“但是他们不理解啊,人们不理解啊,大家看到你们抽这个烟,就会有想法,会以为小任书记管着党务组织,是靠动干部来钱抽烟,会以为老陆书记是靠着徇私枉法来的钱,对吧?”

 “对!就是!”记者们齐声回答,笑声又爆发起来…他们都很兴奋。

 “所以审计就能帮到你们啊,能够很公开地帮你们洗刷嫌疑,能够告诉所有人,你们抽的极品香烟,吃的奢侈饭局,包的情人二奶,都是用的家里的钱或是拣来的钱,来源都是合法有理的,都跟你们的职务权力无关,你们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你们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是不是啊我亲爱的领导们?”

 笑,闹,跺脚,口哨…会议室里笑翻了天,记者们乐疯了。

 事实上在后来,有幸参与此次非典常委会的记者,写过很多相关回忆文章,或隐讳或含糊地提到这些让他们耳目一新乐不可支的事情,他们都以此次经历为荣。

 这个会议上,战士们意气风发,警察们忍气吞声,记者们趾高气扬,领导群委靡不振…我站在常委们的上头,睥睨群雄,谈笑风生。指点间,千古绝唱,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