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东觉得很有意思,他微微侧目看了看郭少强等人,见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陈庆东便带着笑容问道:“唐工,你为什么不同意木雕厂改制?说说你的理由吧。”

    唐永益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在说话之前还要先去看一看郭少强的脸色,他直视着陈庆东,脸色严肃的说道:“以咱们木雕厂现在的情况,如果卖了,就是绝对的贱卖!这已经不是让国有资产损失这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盗窃行为!”

    陈庆东闻言表面上风雨不动的问道:“唐工,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在陈庆东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唐永益主动说开了这番话,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让陈庆东又有些疑惑的是,本来他认为这一次木雕厂改制,唐旭东应该也是从中获取利润的人之一呢,但是从唐永益现在的这番话来看,唐旭东似乎是可以被排除的。

    唐永益这一次带着冷笑说道:“具体的根据我是没有,我又不接触财务,但是我知道,咱们厂的资产已经被严重低估!”

    段彬本来因为陈庆东刚才对他的那番训斥,他心里就十分有气,但是因为有郭少强的吩咐,他不敢跟陈庆东叫板,但是现在唐永益竟然敢直言财务方面有问题,这就是把话说到了他的头上啊!

    段彬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唐永益连名带姓的骂道:“唐永益,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们财务科有问题是吧?!”

    唐永益侧视着段彬,一副鄙视的样子说道:“财务是不是有问题,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永益,你他妈的……”

    “好了!”段彬的这句话还没有骂完,郭少强就十分不满的打断了段彬的话,“这里是会议室,不是你们家,吵什么吵!段彬,你坐下,成什么样子!”

    段彬又悻悻的用手指点了几下唐永益,才坐了下来。

    郭少强又声音十分冰冷的对唐永益说道:“唐工,咱们都是多年的同事了,你要是觉得财务有问题,完全可以跟财务室的同事私下里沟通这件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让他们跟你解答。要是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可以通过正式的程序向厂里,甚至是向县里投诉。要是你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一说,那么不好意思,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还是希望不要在厂务会上乱说!”

    唐永益的脸色本来很黑,此时却被郭少强这番话说的脸色有些黑里发红,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陈庆东此时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唐永益跟郭少强绝对不是一个阵营中的人,这让陈庆东心里十分高兴,同时他也不想让唐永益跟郭少强在常务会上继续讨论财务这个十分敏感的问题。

    屎不臭,搅起来才臭。

    陈庆东现在还不想让这块臭屎搅开,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大家在表面上还是表现的一副和和气气、齐心协力的样子才是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陈庆东很清楚,如果他跟郭少强真的撕破了这层表面的面具,那么两人势必会成为水火不容之势,而以郭少强在木雕厂的权势,他想要在木雕厂开展什么工作以完成徐书记交给他的任务,就必定会更加阻力重重了!

    陈庆东便打圆场道:“唐工,对于你说的这个意见我会考虑,不过郭厂长刚才说的很对,咱们都是一个厂里的同事,说有些事情的时候还是要有真凭实据才行,不能捕风捉影,要不然,会很伤害同事们的感情啊。另外,咱们全国现在上上下下都实行民主集中制嘛,咱们厂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对于咱们厂是否改制的事情,还是要在今天的会议上经过大家的共同讨论,然后拿出来一个统一的意见。我看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对咱们厂进行彻底改制的,所以,吴主任,你会后就按照这个结果给我写一份材料,我明天拿着这份材料去县政府开会,再看一看县里的领导是什么意思吧,毕竟咱们只是有建议权,最终拍板权,还是在县领导那里嘛。”

    吴永顺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记录下了陈庆东的这番话,然后合上笔记本说道:“是,陈厂长。”

    陈庆东便转过头,微笑着对郭少强说道:“郭厂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陈厂长。”郭少强同样报以微笑。

    陈庆东便对郭少强点了点头,说道:“行,这次厂务会的两件事都已经谈论完了,现在我宣布散会。”

    陈庆东“散会”的声音刚落,唐永益就拿起笔记本,谁也不打招呼,满脸黑线的当先走了出去。

    陈庆东心想这个唐永益还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在这种牵涉利益关系的明暗事件中,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啊!

    因为有脾气的人,往往都是能够坚守自己信念的人,而能够坚守信念的人,在遇到跟自己的信念不符的事情的时候,才能做到无所畏惧!

    陈庆东在自己的秘密笔记本中,写着杨群、秦松林名字的那一页中,又添上了“唐永益”这个重要的名字。

    尽管陈庆东心里很高兴,表面上却还是一副苦笑的样子对郭少强说道:“这个唐工真是个很有性格的人啊!”

    郭少强却话里有话的说道:“是啊,他是个文人嘛,脑子一根筋,容易偏激,看到某一些问题就管中窥豹,以为是看到了全面的问题,呵呵……其实,唐工这个人还是挺好的,也是厂子里的老同志了,这些年为了咱们厂的技术创新也费了不少心,只可惜眼光不怎么行,搞了这么几年技改,却一直没有什么成效,还导致咱们厂的情况每况愈下!当然了,唐工是不会认为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技改不成功造成的,所以总是把原因推到厂长的领导水平不行,或者就是说厂子里的财务有问题,管理人员腐败等等,呵呵,其实唐工就是不愿意直接承受压力啊。”

    陈庆东心里好笑,心想郭少强圆场的能力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唐永益提出的财务问题推到了这是唐永益不愿意背负责任,而故意诬陷他人的懦夫行为上面。

    这么一来,就算是陈庆东过后想要调查一番财务问题,郭少强这儿也就有话挡着他了,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夫的话,信他说的干嘛?

    表面上,陈庆东却还是笑了笑,附和着说道:“是啊,自古以来,文人就是这个样子嘛。”

    散了会以后,吴永顺很快又拿着笔记本来到陈庆东的办公室,就讲话稿内容的几点主要思想又让陈庆东确认了一番。

    从陈庆东的办公室离开之后,吴永顺很快的又溜到了办公楼顶层最里面一间不引人瞩目,平时很少有人过来,门口还挂了一个“设备室”牌子的办公室中,其实这个办公室中虽然放了一件小型的刨床,但并不主要当做设备房来用。

    实际上,这个房间还是在王文辉当厂长的时候,郭少强为了架空王文辉,便故意挑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还故意让后勤科挂了个“设备房”的房子,然后他便和赵明波、董文涛、吴永顺等人经常在这儿密谋如何架空王文辉的事情。

    后来,王文辉因病住院之后,他们便怎么来这个房间谋事,而是一般都去郭少强的办公室,或者去二号食堂的包间中。

    但是现在陈庆东来了,他们为了尽量不引起陈庆东的主意,便又把这个房间利用了起来。

    吴永顺进来房间以后,郭少强、董文涛、段彬三个人已经坐在里面了,段彬还正在十分愤怒的向郭少强抱怨着唐永益在刚才的常务会上的那番话。

    “他妈的唐永益,我看他是活腻了!竟然敢公然在常务会上扒我的的灰,草他妈的,我早晚找机会弄死他!”段彬大喊道。

    郭少强不高兴的说道:“段彬,你吼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弄个扩音喇叭,你让咱们全厂的人都听听你的话?还弄死唐永益?段彬,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木雕厂的财务科长,不是黑社会!别觉得你跟那些青皮一块喝了几回酒,自己也就能喊打喊杀了!”

    段彬被郭少强讽刺了一顿也不生气,又说道:“郭厂长,我就是看不惯唐永益的那个吊样!你看他刚才在常务会上的那个样子,显然连你也没有放在眼里啊!郭厂长,我担心咱们要是不想办法对付对付他,恐怕他会坏了咱们的好事!”

    “行了!”郭少强不耐烦的打断段彬的话,“该怎么处理唐永益,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在这里指教我。”

    段彬悻悻的不说话了。

    刚刚走进来的吴永顺又习惯性打圆场道:“郭厂长,段彬今天在常务会上说的这番话确实气人,也不怪段科长生气,连我听了都十分生气呢!”

    郭少强瞪了一眼吴永顺,说道:“好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另外,我再给你们强调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都不能动唐永益!”

    段彬有点不以为然的嘟囔道:“我看唐永益也没啥牛逼的地方,怕他干什么!”

    “怕他?哼哼……”郭少强冷笑道,“唐永益是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但是你们别忘了,他背后还有一个唐旭东呢!你们都在唐旭东手下工作过,你们觉得唐旭东是个省油的灯吗?”

    听到唐旭东的名字,段彬才不再说话了。

    吴永顺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郭厂长,你说唐永益会不会私下里去找陈庆东,给他说第三车间的事?”

    “我觉得他回去找。”郭少强道。

    “那……”吴永顺看着郭少强,欲言又止。

    郭少强冷笑道:“可是,就算是他去找了陈庆东,给他说了那些事,又能怎么样呢?木雕厂现在已经是这个情况了,改制的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陈庆东愿意给唐永益一个机会,但是陈庆东说了算吗?县里面还会给陈庆东时间让他去折腾产品线的事吗?所以唐永益给不给陈庆东说这件事,都无关大局!”

    吴永顺恭维道:“还是郭厂长看得清楚!”

    郭少强却没有理会吴永顺的恭维,而是去问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的董文涛:“文涛,今天的事,你看该怎么办?”

    董文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冷静的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