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丰猛然抬起了头,看向陈庆东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陈庆东没有猜错,这件事果然是杀手锏,是陈丰最担心的事情!

    把身份由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是陈丰最大的梦想,也几乎是他对幸福的所有理解!

    本来,他是抱着一种鱼死网破的决心,才想要上访的。但是,当陈庆东给他剖析清楚这件事之后,他才惶恐的发现,如果他真的去上访了,把魏海龙告了,那么他的工作或许会恢复,但是他转变身份的梦想,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

    官场有多么黑暗,当官的人有多么记仇,他虽然并不涉足过官场,但是从各种途径,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陈庆东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真的去上访,那么自己这辈子就完了!

    看到陈丰这么惶恐的样子,陈庆东决定再烧一把火,说道:“陈老师,咱们镇魏书记的性格,你应该也了解,他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如果你不能一下搬到他,他可能会放过你吗?唉,我跟你弟弟陈年是朋友,所以才劝你一句话。‘官官相护’这四个字,并不是只存在于小说电影或者戏剧中的,而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谁叫当官的都是人,而不是机器呢?所以,陈老师,我劝你千万不要对包拯、海瑞这样的清官抱有幻想,这样的官,你是没机会碰到的。”

    陈丰的心理防线其实已经被完全击溃,但是为了面子,他还是嗫嚅的说道:“那……那就算是县里面不管……市里呢,省里呢……”

    陈庆东看的出来陈丰已经是完全为了面子而嘴硬了,响鼓不用重锤,这个时候已经不用他多说什么了,便只是轻巧的说道:“陈老师,县里的情况这样,难道市里、省里就会特别?我内心里是挺同情你们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要是陈老师你觉得我分析的不对,大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今天砸坏了养殖场的一块玻璃,我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养殖场也不会让你掏钱买一块玻璃的。你们不是还要开什么会吗,陈老师你可以自便了。”

    陈丰却一动不动,颓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瞎想什么。

    陈庆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才不是真的想让陈丰去继续开什么会,商量上什么访,其实他是希望陈丰能自己提出来,不再去上访,然后求一条出路的。

    不过,陈庆东也知道,以陈丰这种文人骨子里的清高,应该是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这件事的,所以陈庆东继续拿陈年做借口,劝道:“陈老师,我跟你弟弟是朋友,那么你跟我哥哥其实也就差不多。做弟弟的真不希望你走错这关键一步,所以我冒昧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去上访了。你去跟那些人说一声,这事算了吧。当然,上访的事可以算了,但是你们被开除的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陈丰又抬起了头,满含希望的看着陈庆东。

    陈庆东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陈老师,实话给你说吧,我跟魏书记的关系还可以,还是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这样吧,我私下找个机会,劝一劝魏书记,让他尽量给你们恢复工作,学校里的孩子们也离开不了你们不是?”

    “这……这……”陈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陈老师你也知道。”陈庆东又说道,“魏书记的脾气比较大,别人的话不一定听得进去。我去找魏书记说这件事,也是尽量一试,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敢保证。不过,陈老师,我可以这样跟你说,这么多人都恢复工作,估计可能性不大,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拼死也会求魏书记给你恢复工作的,谁叫我跟陈年是朋友,跟你又一见如故呢!”

    陈丰的表情十分复杂,张了张嘴又闭上,接着又张了张嘴,如此几次三番,最后才苦笑道:“哎,庆东,你的好意我非常感激,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茅塞顿开,如果就这么去上访,可能真的会害了我们这些人。至于你说你去找魏书记给恢复工作的事,呵呵,这次上访的事,我是主要的策划人之一,现在我去劝说他们放弃上访,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就只给我自己恢复工作,他们那些人仍然没有着落,我不就成了叛徒了吗?以后是没脸再见他们了。”

    陈庆东会心一笑,心想这个陈丰虽然脑子不怎么会转弯,但是良心还是有的,不是那种狠着心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陈庆东自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却忍不住又试探了一句:“陈老师,你何必管怎么多呢?我给你出一计,你现在就跟我去见魏书记,把其他那些准备上访的人都告诉魏书记。魏书记见你忠心,一高兴,别说给你恢复工作,给你把身份转正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陈丰苦笑道:“庆东,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这么做哪里是对魏海龙的忠心,完全就是狼子野心!虽然我日思夜想着能把身份转正,但是这种卖友求荣的事,我还是做不来的。”

    陈庆东心里暗喜,对陈丰的人品很是钦佩,本来他想要帮助陈丰只不过是可怜陈丰的处境,以及害怕养殖场受到牵连,仅此而已。但是现在,陈庆东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助一下陈丰了。

    “陈老师,是我失言了,莫怪,莫怪!”

    “呵呵,庆东你说这番话也是为我好,我虽然脑子不好使,看不清大形势,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怎么会怪你呢?”

    “陈老师,说实在的,我很佩服你。”陈庆东由衷的说道。

    “佩服我。”

    “对。”

    “呵呵,庆东,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实不相瞒,我现在穷困潦倒,工作没了,老婆也带着孩子走了,我又不种地,就连下个月的口粮在哪里我都有点头疼,就这样的条件,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佩服的?”

    “陈老师,就因为你现在穷困潦倒,但是你还能为了你那些朋友着想,宁愿跟他们共进退,就这份心思,就值得我佩服和学习。”

    陈丰轻轻摇头,道:“上访这件事,我是发起人之一,自然不能为了自己,坑了他们。”

    陈庆东拍掌道:“陈老师,这就是责任心和道义啊!如今这个社会,能有这两点的人可不多了!”

    陈丰又苦笑了一下,虽然心里面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责任心和道义根本就不能当饭吃,说来也没什么用,却也没有再反驳陈庆东,显得太过妄自菲薄。

    陈庆东站起来,把陈丰杯子里已经凉了的水倒掉,又提着暖瓶准备给他加一些热水,陈丰没有动手阻止陈庆东,嘴上却也说道:“庆东,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陈庆东还是给他加上了水,然后说道:“陈老师,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刚才我也说了,魏书记已经开除了你们,以他的性格,给你们全部都恢复工作,恐怕是不太容易的。不过,天下这么大,工作多得很,万一你们的工作恢复不了,也可以做别的工作啊?不一定非要做老师什么的,对不对?”

    陈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已经成家有孩子了,外面的工作是不少,但是离开家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我虽然是个民办教师,但其实还挺不舍的离开三尺讲台的。”

    陈庆东说道:“如果不让你们离开双山,就在这儿找个工作呢,而且工资还要比你们当老师的工资高很多,你们愿不愿意干?”

    陈丰摇摇头道:“双山的情况,我比你熟,连个像样的企业都没有,又哪里有什么工作?”

    陈庆东微微一笑,道:“陈老师,你现在待着的地方,不就是个企业吗?”

    陈丰一怔,马上说道:“你说在这个养殖场工作?”

    陈庆东问道:“在这里不可以吗?还是说,陈老师对养殖场的工作有偏见?”

    “偏见倒不至于。”陈丰说道,“我现在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怎么还敢挑剔工作的好坏?只不过……只不过,我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正宗的师范专科毕业生,要是让我从此放下粉笔,拿起水桶去喂鸡,呵呵……”

    陈丰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却很明显了。

    陈庆东知道陈丰会有这样的想法,便笑道:“陈老师还说没有偏见,难道这就不是偏见?其实吧,陈老师你对养殖场的了解还是太片面,总觉得在养殖场工作就是亲自动手去养鸡。其实我们这个养殖场是很有雄心的,立志于打造一个大型的现代化的养鸡场,到时候完全可以实现机械化操作,真正人工操作的地方不会太多。而且就算是现在来说,养殖场内也有很多譬如管理岗位、机械操作岗位等,都是为有文化的人准备的。陈老师可能不知道,我们养殖场如今就有一个大学生,龙湾大学生物工程系毕业的正宗本科大学生。”

    陈丰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龙湾大学的本科毕业生?”

    “当然是真的!”陈庆东笑道,“如果你不相信吗,完全可以去问黄德育站长。顺便说一下,黄站长现在是养殖场外聘的首席专家!”

    因为对自己能恢复工作的事不报太大的希望,得知有正宗的大学生也来到绿野养殖场工作之后,陈丰略有心动,不过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陈庆东知道陈丰做民办教师每个月的工资其实也就是两百多块钱,只是公办教师工资的一半左右,就这么点工资,政府还经常拖欠,另外也没有五险一金之类的社会保障,前途更是不知道在哪里。

    就这样的工作,陈丰竟然还这么执着的想干下去,真是让陈庆东觉得可笑、可怜又可惜!

    这就是思想和眼界的困境啊!

    所以陈庆东又说道:“陈老师,另外还可以告诉你,在这里工作,你每个月拿到的工资至少可以是你做民办教师的两倍甚至更多,而且随着企业的发展,你的工资和前途,也可以凭你的努力得到回报,难道不比做个命运不能自己把握的民办教师要好得多?”

    陈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既然陈丰这么固执,陈庆东也就懒得再劝他,说道:“陈老师,你再好好想想吧。另外,你也可以去给你那些朋友说一说,或许会有别人想要来养殖场工作呢,毕竟工资高,命运也可以自己把握,对不对?”

    陈丰对陈庆东说的“工资高”,算是同意,但是“命运可以自己把握”,他真的是不敢苟同,一个小小的私企而已,还说命运可以自己把握,不是开玩笑嘛!在私企工作,就跟干临时工一样,哪天会下岗都说不定!要说稳定的捧一个铁饭碗,还是要进入体制内才行。

    这些话,陈丰觉得陈庆东太年轻,可能不懂,所以也就没有说出来。

    见陈丰不说话,陈庆东还以为陈丰是在考虑这件事,又道:“陈老师,反正也不着急,你想好了再说。另外,咱们刚才也分析了,你们去上访,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后害的还是你们自己。现在也不早了,你赶紧去告诉你那些朋友,上访的事就算了吧。”

    经过这番聊天,陈丰也已经没有了上访的想法,便叹了口气说道:“庆东,你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要去上访了。”

    说完,又自嘲般的苦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呵呵,呵呵……”

    陈庆东今天废了这么大劲,给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要他这句话,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并不是说着玩的,便稍微放了心。

    不过,陈庆东并不能确定,说服了一个陈丰,是不是其他人就真的会听陈丰的,不去上访了。当务之急,一是让陈丰去劝说那些人放弃上访,二是赶紧给魏海龙汇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魏海龙同意给他们恢复工作,那么就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件事。

    虽然陈庆东也知道,以魏海龙的性格,既然下了这个命令,想要他这么快就又把这个命令收回来,实在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