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东便和这个热情的老汉聊了起来。

    “大叔,怎么称呼?”陈庆东笑道,“车上这么多人,也没法请你抽烟了。”

    “不抽烟!不抽烟!我有点肺气肿,把烟戒了。”老汉呵呵笑道。

    “对了,我跟文海是本家,我叫谢本顺,说起来,谢文海还是我侄呢!”老汉又说道,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一闪即逝,陈庆东并没有在意到。

    陈庆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谢本顺了,因为他对谢文海已经叫了叔,按照辈分,那就应该叫这位谢本顺爷爷才对,但是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那,我……”

    谢本顺倒也是个明白人,看出了陈庆东不好称呼的尴尬,主动说道:“陈干部,我跟文海虽然有点亲戚,但是各亲各叫,不用管辈分那一套,要是看的起我,你还是叫我大叔就行,要不然喊我老谢也行啊!”

    “呵呵,那还是叫你大叔吧!”陈庆东笑起来,他觉得这个谢本顺还真的挺有趣,跟有趣的人聊天总是会比较轻松。

    “本顺大叔,平常都做点什么营生?”

    “嗨,我就是个泥腿子,平常就是种种地。”

    “哦,收成还行吧?”

    “能挣够吃的,但是存不下来钱啊!我的小儿子去年考上了大学,一年的学费都要四五千,再加上生活费啥的,我得存上好几年的钱,才够他用一年的啊!”

    谢本顺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说的生活很艰辛,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幸福。是啊,在农村,供出来一个大学生实在不容易,做父母的确实应该感到骄傲。

    而且,对于祖辈生活在农村,只能在地里刨食的老农民们自身来说,由于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知识、没有经济基础,除了外出打工干体力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出路,所以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前途可言,所以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孩子身上,希望孩子能够有朝一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种命运!

    而孩子改变自己命运的最直观方式就是考上大学,毕业以后能够进入政府机关,有了正式编制,捧上了铁饭碗,吃上了皇粮,就一辈子不用愁了!

    所以这位谢本顺老汉说到自己的儿子考上大学以后,才会显得这么骄傲。

    只不过农村人的收入实在太低,除了种地,就很少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单是为了供一个大学生,就因教返贫的现象时常出现,这在中国的gdp每年都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城镇化的发展也日新月异的大背景下,已经开始凋敝的农村便让人十分心酸。

    陈庆东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话:中国近些年经济的发展是以牺牲农民的利益为代价的。

    他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些内容,所以并不敢完全确定这句话说得对不对,但是作为一个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他心里面也非常盼望着有一天,中国的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以后,能好好的拉农民一把,让他们也能分享到改革的红利。

    看着谢本顺满脸岁月的沧桑,却又洋溢着笑容的面庞,陈庆东有意让他更高兴一下,便接着问道:“本顺大叔,您的儿子读的哪所大学啊?”

    “我儿子读的是西安交通大学!”谢本顺骄傲的说道,“他的高考成绩是咱们全县的第一名!听他老师说,他要是报北大都够了,但是他考前没敢填这么好的志愿,所以就报了西安交通大学!”

    陈庆东立刻对谢本顺肃然起敬!

    西安交通大学,虽然名气比不上清华北大,但在全中国这可也是至少能排名前二十的大学啊!

    陈庆东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也很好,最后也考上了淮海大学,这也是入选全国211工程的重点大学了,但是比起来西安交通大学,不管是在学术成果、教研经费、社会影响以及文化底蕴上,都跟西安交通大学还是有些差距。

    另外,陈庆东的妹妹陈媛现在也在西安的另一所著名学府——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读临床医学专业,或许还会认识谢本顺的这个小儿子呢!

    陈庆东这次由衷的赞叹道:“本顺大叔,您儿子读的可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学之一,厉害啊,您儿子真是争气!”

    “呵呵,谢谢陈干部的夸奖!”谢本顺高兴的说道,“不过我家小子确实争气,他就上大学的第一年给我要了学费和生活费,现在他拿了学校的奖学金,另外还一边上学一边打了什么工,根本就不给我要钱了,有时候还会给我打过来一些钱呢!”

    陈庆东笑道:“大叔,您可真是培养了好儿子啊!对了,大叔,您儿子叫什么名字?您知不知道他读的什么专业?”

    “我儿子叫谢文振,他好像上的是……是……对了!”谢本顺一拍大腿,说道,“管理学院!”

    “哦,厉害!”陈庆东赞叹道,“以后您儿子毕业了,肯定就是领导啊!”

    谢本顺也很会来事,说道:“陈干部,你以后肯定得做大官,到时候一定要提拔提拔我家小子啊!”

    陈庆东呵呵笑道:“大叔,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以后您儿子毕业了,肯定不会愿意回咱们这小地方,估计要留在大城市,进大企业了!”

    谢本顺这次却摇摇头说道:“我家小子毕业了进企业可不行,那多不稳当啊!还是要进机关,有了编制,那就是捧上了铁饭碗啊!再说了,在企业干,就算挣的钱多,那也就是个打工的,临时工身份!进了机关,那可就是正式工身份了!”

    陈庆东对谢本顺的这番“临时工身份、正式工身份”的理论哭笑不得,现在已经是市场化经济的社会了,曾经的那一套理论已经不适合了,如果在企业干得好,也照样有钱有地位,不比在机关干混的差。

    不过,陈庆东也明白,在柳林县这种偏僻落后的地方,在人们的思想深处,信奉的还是官本位那一套,衡量成功的标准,还是官做的有多大,这可比单纯的有钱重要得多!

    想到这里,陈庆东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明明自己现在也有下海赚钱的机会,但却铁了一条心的想要混仕途,难道这就不是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吗?

    陈庆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明白,自己这么坚定的走仕途这条路,除了官本位的思想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对钱财并不那么热衷,走仕途才是自己的理想!

    理想有时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语,但有时候,却是一切,也是人生的所有意义。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谢本顺说道:“陈干部,你的养殖场办起来以后肯定要招工吧?”

    “对啊。”陈庆东说道。

    “那……”谢本顺的脸上又出现了刚才的那一丝尴尬,嗫嚅的小声说道,“陈干部,到时候招工的时候,能不能算我一个?”

    说完之后,谢本顺怕陈庆东拒绝,又连忙解释道:“陈干部,你别看我显老,其实我年龄不大,也就刚五十岁,就是天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的,显得老!我的身体骨还硬着呢,什么活都能干!你可以去村里打听打听,要说干农活,谁要是说他干活比我利索,就叫他来找我比试比试!”

    旁边一个认识谢本顺的中年人听到了谢本顺的这句话,便笑着附和道:“是啊,陈干部,老谢干活绝对是一流的!”

    谢本顺刚才自己夸自己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现在别人一夸自己,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腼腆的笑了笑,说道:“陈干部,我不是吹牛,我说的真的!”

    陈庆东更觉得这个谢本顺有趣了,而且他要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说道:“大叔,我看的出来你肯定是把好手!养殖场办起来以后可能要招不少人,这件事是文海叔负责的,你跟文海叔是亲戚,提前给他打个招呼就行!”

    谢本顺又讪讪的笑了起来,没有接口。

    陈庆东看谢本顺的这幅样子,想到这里面可能还有点什么事,便问道:“本顺大叔,你觉得这样不合适?”

    谢本顺不好意思的说道:“陈干部,本来这也没啥不合适的,就是……就是……我不好意思跟文海开口。”

    “咦,这是为啥?”

    “唉,其实是这么回事!”谢本顺叹了口气,凑近陈庆东,小声说道,“去年文海不是也办了一个养鸡场吗?当时他办养鸡场的时候,钱不够,也找过我,想跟我借几千块钱。我当时手里倒是真的存了几千块钱,但那时候我家小子就快高考了,我这几千块钱是给我家小子准备的学费。文海跟我说他就用几个月,等我家小子考上大学以后,就把钱还给我,耽误不了事。但是我怕万一出点什么事,耽误了我家小子上大学,那可就得后悔一辈子了,所以咬了咬牙,就硬是没借给他。”

    “文海没从我这借到钱,倒也没说什么,但是从那以后,我再跟文海见面,就有了点膈应,是吧?现在我想去养殖场干点活,给我家小子存点钱,给他以后结婚娶媳妇,但是我真是不好意思去跟文海开口啊!”

    说完这些,谢文海抬起头看着陈庆东的眼睛,恳求道:“陈干部,这事还得请你帮忙啊。”

    陈庆东听完默然了一会,这种事,也没有谁对谁错,但确实会让他们两个人感到尴尬。

    然后他又想到,谢本顺在车上这么热情的给许圆圆让座位,原来是为了这层事情,现在连一个老农民求人办点事,都知道先“送点礼”了,这个社会还真是现实啊!

    不过陈庆东倒也乐意帮谢文海一般,便应承道:“本顺大叔,这是交给我了,你放心吧,养殖场建好,一定给你留个工作岗位。”

    谢本顺高兴的满脸通红,连声说道:“真是太感谢你了,陈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