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阳看着时间还早,正准备到外面透透气,手机又响了。一看是吉源县的县长龙永年打来的,接通“喂”了一声,就听到龙永年在电话中亲切地说:“何市长,我是龙永年,有个急事得向你汇报一下。”

    “是龙县长啊,什么事?”何东阳早就听说龙永年现在是谢明光的人。苏一玮当市长时,他一直是吉源县委副书记,直到苏一玮走后,靠着谢明光才得以提拔。可县长当了没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全国矿难死十三个人的这种情况,县长基本都是就地免职。这些日子,龙永年像丧家犬一样尾随在何东阳屁股后面,生怕一步跟不上,头上的乌纱帽就被风吹走。

    “情况是这样的,十三人有九人的协议顺利签了。到目前为止,有八人的尸体已送到了火化场,有一人的家属不愿火化,准备运回老家。唯独剩下的两家,就是父子都死了的那两家。昨天你在的时候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今天早上突然就变卦了,死活不签。”听得出来,龙永年在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有些颤。

    “这事你给明光书记汇报了吗?”

    “……嗯,没呢!”龙永年吞吞吐吐地说道。

    何东阳顿了顿,说:“你先给明光书记汇报一下吧!”

    没过三分钟,龙永年又把电话打过来了,唯唯诺诺地说:“明光书记说你对情况熟悉,要我请示你。”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谢明光是一个大滑头,他在高天俊面前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现在又把皮球踢给了他。很明显,龙永年一定是受谢明光的示意,才把矛盾交给了他。如果说他到西州上任,谢明光不咸不淡的态度是对他无声的对抗,那这次便是谢明光对他的初次试探,看他有怎样的反应。其实,他完全可以把球再踢回去,谢明光不会不接。否则,他就是公开对抗市委书记的决定,这帽子谅他也不敢戴。说不定,谢明光这会儿正等着自己打电话呢!官场太极有千百种,不是面对所有的小伎俩都要出拳。蓄势待发,一招毙命,这才是官场太极的极致所在。何东阳不想玩这种小把戏,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赔二十五万他们嫌少了?”

    “市长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真让你给说对了。他们说别人家死的都是一个,唯有他们两家一下子就把两个男人给报销了。再不加,他们就不签协议,拉着死人去省里说。”龙永年借汇报工作,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何东阳一番。

    何东阳一听龙永年极其蹩脚的马屁语言,再加之这些天在救援过程中的表现,他突然对这个人没了一点好感。这种不签协议的行为,傻瓜听了都知道肯定与赔偿金有关,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能沾一点边吗?说白了,龙永年压根儿就不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何东阳直截了当地问:“他们要求增加多少?”

    “五万。”

    何东阳早就从死亡名单里发现了这个特殊情况。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两对父子,在同一个村子里,家里穷得叮当响,还偷着生了好几个小孩。父亲在煤矿干了多年,两家的大儿子恰好高考结束,一个考上了大学,一个考上了大专,为了能挣够学费,俩父亲就把俩儿子结伴带到了煤矿。这不,钱还没挣上一分,父子俩都把命送了。何东阳深深为他们感到悲伤和惋惜,于是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按他们的条件答应了吧。”

    “……这个,这个不好弄……”龙永年愣了一会儿,又结结巴巴起来。

    “怎么不好弄,钱又不是你出,可事情要弄大了,你吃不了可就得兜着走。”何东阳厉声说道。

    龙永年被何东阳的话震住了,赔着小心说:“不是,市长,关键是白嘉元,他账上的确没几个子儿了。”

    “扯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钱拿出来,他是不是想在班房子里安度晚年?”何东阳一想起那些死难者家属和失去父亲的小孩,再也忍不住怒火,就在电话里发起火来。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找他协商。”龙永年唯唯诺诺地说。

    一听龙永年这口气,何东阳的气也消了一半,便口气和缓地说:“你去跟白嘉元和两家家属私下商量一下,先把二十五万的协议签了,然后以家庭存在特殊困难为由,另外再签一份补偿协议。一定要将工作做细了,否则,要让其他人知道你给他们两家多赔了五万,他们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龙永年在电话里轻声应着。

    何东阳又不得不叮嘱他说:“龙县长,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一定要顾全大局。如果搞砸了,不光是掉乌纱帽的问题,你的饭碗可能都难保。明白吗?”

    龙永年马上答应说:“明白明白,市长想得就是周全,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好。那先这样,就不打扰市长了!”

    何东阳挂了电话,打了一下张筱燕的电话,没通,正好丁雨泽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何东阳看了一眼丁雨泽,说:“待会儿,你联系一下张市长的秘书,问问张市长现在在哪儿。”

    丁雨泽应了一声,把豆浆和油条摆在了茶几上,说:“市长,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何东阳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他每天早上从外面跑步回来,洗漱完毕,一边吃着丁雨泽为他买来的早点,一边看中央一台的《朝闻天下》和本省的《早间新闻》,吃过了就和丁雨泽去上班。在金州的时候,何东阳给丁雨泽说过好多次了,让他早上不要过来接了,可丁雨泽不听,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雷打不动地来接他。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丁雨泽要哪天不来,何东阳心里还真像是少了点什么。

    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就听到播音员的声音:

    “4月18日凌晨4时18分,西州市吉源县鹰凹山煤矿重大水害事故发生后,西州市政府立即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全面展开救援工作。经过五天五夜的紧张救援,截至昨天下午2点,被困矿工16人已全部升井,13人遇难,3人受伤。与此同时,由西夏省安监、质监、工商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展开对事故原因的调查,初步查明,矿难事故是因气温骤然升高,山脉积雪融化,当晚局部强降雨,引发洪涝灾害,冲垮煤矿防洪堤坝,从而使大量洪水从井口灌入所致……”播音员的话,立刻吸引住了丁雨泽,也让何东阳咬着油条的嘴停止了嚼动。

    看完《早间新闻》后,何东阳长出一口气,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何东阳刚到政府大楼前,就碰上了谢明光。何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谢明光也笑了笑,两个人并排上了台阶。

    谢明光说:“看起来很疲倦啊,何市长!还是身体要紧!”

    何东阳苦笑道:“就这劳碌命,昨晚没有睡实,光做噩梦。”

    谢明光呵呵笑了一声,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同时上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互相交换了眼色,算是分手。何东阳朝政府楼门口走去,谢明光朝市委那边去了。

    西州市与金州市不一样,金州市市委和市政府是分开的,政府大楼与市委大楼各占南街和北街,遥遥相对。西州市委和政府是同在一座办公大楼上,只分了两半边。

    经过这次事故,何东阳对谢明光算是多少有些了解。事故发生时,常务副市长罗永辉还在欧洲考察节水灌溉农业,分管安监工作的副市长姚长录正在北京“科博会”上。这时候,又恰逢大批群众上访。谢明光让何东阳先走,自己留下来劝退上访群众后就赶赴现场。何东阳带着副市长张筱燕和秘书长宋银河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为了尽快将积水抽尽,他无奈之下动用了金州市市长高冰这层关系,将他们的矿山救援队第一时间调借过来。五天里,他不是协调安排布署,就是死死地盯在井口处,直到亲眼看着一个个矿工被送上急救车。谢明光呢?后来听丁雨泽说,上访群众知道水害事故发生后,不劝自退。上访群众离开后,谢明光并没有马上赶到事故现场,而是直奔医院去看望高天俊。当他得知副省长带队赶了过来,马上又陪着省上领导赶到事故现场,在各路媒体面前,他又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大谈什么“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将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救出井下的矿工兄弟。”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记者被他这么一忽悠,都跟到了他的屁股后面,从不同角度又拍照又摄像。等省上领导走了,谢明光又没影了,听说是在吉源县城等着接待国家安监局的领导和专家。后来的几天,谢明光大多数时间在医院里陪高天俊,跟市委秘书长邱东成保持着电话联系。正因为如此,何东阳还没赶到医院,高天俊就已经知道了整个救援的进展情况。

    何东阳刚进办公室,宋银河就跟着进来了,向他恭恭敬敬地说:“何市长,这周的工作安排,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何东阳扫了一眼,全都是下县调研。西州市一区五县,平均一个县得花一天时间,最远的是东河县,驱车至少得四个小时。最近的是西州市委市政府所在的景秀区。其他几个县,除了吉源县离市区五十公里,临山县、梧州县、静安县差不多都一百多公里。何东阳履职西州,确实对整体情况不是很熟,早就打算下去走走,可没想到一上任就不顺,把下县调研的事就给搁置了。现在,事故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谢明光,他可以安心下去看看了。这次下去的意义非同寻常,很多下面的人还不知道新来的市长是光脸子还是麻汉子,至少得在大家面前露个脸。再说,他还可以拓展新的人脉资源,为他顺利当选做点铺垫,更重要的是对全市经济发展的优劣有总体把握,为他正式当选市长后制定施政方略提供参考。这样一来,一个星期明显有些紧张。他让宋银河把时间再调整一下,不必集中在哪个星期,可以灵活掌握。

    宋银河出去,丁雨泽进来了。看着何东阳,愣了一会儿,说:“市长,我刚给张市长的秘书曾颖打过电话了,她说张市长的女儿出车祸了,现在在省人民医院。”

    “什么?出车祸……情况怎么样?”何东阳猛地抬起头,看着丁雨泽,焦急地问道。

    “情况不是太好,右腿粉碎性骨折,可能要进行手术。”丁雨泽说完就拿着何东阳的水杯去加水。

    何东阳自言自语道:“好端端怎么就出车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