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曹跃斌的眼睛还盯着办公桌上的各种报纸,每份报纸上都有《清凌江水现清凌》或内容相近的报道。看着那些由他策划的杰作,他的心情愉悦到了极点。这哪里是什么报纸啊?这分明是一份份的喜报、一份份的成绩单、一份份的功劳簿。他觉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透着舒坦,透着畅快。这样的成绩,来之不易啊,是不是应该犒赏自己一下……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号码显示是文化局的高局长。他会心地笑了,心说想什么来什么,要瞌睡来了枕头!

    社会上流行一段顺口溜,说的是社会关系“四大铁”:一起下过乡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嫖过娼的,一起分过赃的。这位高局长与曹跃斌算得上标准的“铁”交情,他们的交情是第三种。对“花草”同样的嗜好使俩人在许多时候不谋而合。

    “曹部长,我小高啊。在哪儿呢?今晚方便不?想请您呢!”

    “办公室呢,你小子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柳香居上了几个‘新菜’,想请您尝尝。”

    “好呀。直接去不方便吧?”

    “我都安排好了,您先过去看看‘菜式’,要是还入得了您的眼,咱‘打包’带走!”

    “好,好!高局长办事就是周全啊!”

    “看您说的,都是您调教得好!您等着,我一会儿到办公室接您。”

    “到什么办公室,你到楼下时打我电话吧。”

    “好,好。”

    曹跃斌放下电话,不禁感叹,高局长确实会办事,他总能抓住别人心里最想要的东西。要说这位高局长,工作能力在同级领导里属于中上等,但这并不是他成为局长的原因,真正让他在官场如鱼得水的是他的善于钻营。每当他在风月场发现了新目标,总会第一时间报告给曹跃斌,以博得曹跃斌的欢心。

    虽然曹跃斌有寡人之疾,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他绝对不会也不敢公开停留在清凌市的任何一家声色场所。所以他即使去了声色场所,也都是小心行事,司机、秘书是万万不敢带在身边的,多数时候都是与这位高局长相伴而行。

    曹跃斌和高局长走进柳香居,果然看到了几位新来的小姐。在领班的指引下,几个女孩子在曹跃斌面前站成了一排,高矮胖瘦各有不同。曹跃斌选好后,高局长开车将两人送到早就安排好的住处。

    拉上屋内的窗帘,打开色调朦胧的床灯,两人正在温存时,偏偏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曹跃斌拿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电话,急忙对女孩子做了一个别做声的手势,坐起身来。“喂,老婆啊!我在省里呢……今晚……怕是回不去了。你早点休息啊……放心吧,不能喝多,我有分寸。”挂断手机,他又猴急地扑了回去……苏小糖到底是另起一章了。

    各大媒体宣传清凌好做法的报道陆续见报后,《环境时报》却推出了署名直言的又一篇新闻特稿:《如此治污为哪般?》

    冯皓东最先看到了这篇新闻。报道从政府、企业、百姓三个方面,深刻地分析了边污染边治理的现状和后果,以及导致此种结果的根源就是地方领导在政绩观上出了偏差。他反复地把稿子看了几遍,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害怕,越看越觉得苏小糖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急忙打电话约苏小糖到“三娘小炒”见面。

    苏小糖到达“三娘小炒”时,冯皓东已经在小包间里点好了菜,夹着烟在等着她了。见她进来,冯皓东关上了小包间的房门。

    冯皓东拉着脸,把最新的《环境时报》放到苏小糖的面前,说:“小糖,你的胆子真大,我看你是跟清凌市委、市政府杠上了!”

    苏小糖看了一眼报纸,笑呵呵地说:“看不出来,您这么关注《环境时报》!嗯,油炸臭豆腐,记性蛮好的嘛,记得我爱吃这东西。臭死你!”她夹起一块臭豆腐在冯皓东鼻子前晃了晃,放进自己嘴里卖力地吃了起来。

    冯皓东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真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吃这么臭的东西,真服了你了。还是跟你说正事吧,我不是关注《环境时报》,我是……唉,怎么跟你说呢,《环境时报》接二连三的负面报道,把清凌的领导们都气坏了,还有那个江源……我得提醒你,你在清凌已经很危险了,要不你回北京避避风头吧?”

    苏小糖故意看了看四周,说:“危险?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呢?坏人在哪里呀?”

    冯皓东说:“你别在那儿装没事。记者团采访结束,别人都在那儿帮忙鼓劲,我翻来覆去没见你写什么,还以为你这回‘改正归邪’了呢,结果你还是写了,而且比前两个稿子下手更黑!”

    苏小糖嘿嘿一乐,说:“冯首席,您可真是改词高手,‘改正归邪’?我还真是第一次听着呢!”

    冯皓东也是一乐,随即又绷起了脸,说:“你别当儿戏,我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苏小糖依旧笑嘻嘻地说:“我这是维护正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嘛!”

    冯皓东说:“我知道你是维护正义。可是你知道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负面报道,对你非常不利。你在每篇稿子里都抓住利华不放,利华的老总江源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狠人,而且他还是个……”他原本想把关于江源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告诉给苏小糖,又怕她再写出什么来,转念间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总之你听我的,暂时回北京避避风头。”

    苏小糖说:“我才不怕呢,朗朗乾坤,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冯皓东急得把抽了一半的烟掐在了烟灰缸里,说:“你怎么就像个孩子似的,死犟呢?”

    苏小糖说:“清凌有你保护我啊!”

    此言一出,两个人的脸腾的一下都红了。小包间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苏小糖先打破了沉默,说:“你也吃点东西,一会儿凉了就不香了。”

    冯皓东叹了口气,说:“还香呢!我都担心死了,你还像没事人似的。那你记着,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也会全天开机,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苏小糖心里动了一下,她记得曾在一部小说里读过这样的话:“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他的手机会为你二十四小时开机,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到他。因为他爱你,所以会时时担心你。”她的鼻子一酸,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揪起一张餐巾纸,擦着眼睛,说:“辣椒面儿蘸多了。”

    冯皓东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想看清楚里面藏着什么。苏小糖抬头望向他的瞬间,他却低下了头。

    着急的人不光是冯皓东,还有田敬儒。田敬儒是从省委书记施润泽的电话里得知《环境时报》发表了新闻特稿《如此治污为哪般?》的。

    正是清晨,田敬儒刚刚坐进办公室,拿起水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写字台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看到是省委书记办公室的号码,田敬儒的后背立即绷直了,音乐铃声只响过了两声,他就拿起了听筒。

    “喂,施书记,您好!”

    “敬儒书记吗?”

    “是我,敬儒。”田敬儒脑袋里嗡了一下,他注意到施润泽在他名字后面加上了“书记”两个字,这是前所未有的。以前省委书记叫他时,总会直呼“敬儒”,听在耳朵里格外的亲切。如果上司在喊下属名字时加上职务,那意味着什么?田敬儒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难道清凌又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人到省里上访了?还是……没容他想太多,施润泽接着问:“你看到今天的《环境时报》了吗?”

    田敬儒这回不光是头大,连心脏也像被人扎了一刀,说:“施书记,我……还没看到。”

    施润泽说:“头版头条就是关于清凌的文章,《如此治污为哪般?》,看看吧!”

    不用看内容,光听标题,田敬儒就明白了七八分。又是那个苏小糖,又是环境污染,这梁子算结下了。这个小记者怎么就盯着清凌没完没了啊?他抹了抹额头上涌出的细密汗珠,说:“我这就找来看!”

    施润泽说:“你仔细看看,注意一下人家的文章里是怎么写清凌的。为什么人家发现的问题那样尖锐,为什么文章写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一点破绽?”施润泽突然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几度,说,“敬儒,我必须要提醒你,前些日子一些关于清凌的负面报道也有人跟我汇报过,我一再地跟他们说,不要看到记者写了几个字,发了点文章,就对清凌指手画脚,要让他们放手去干嘛。我给了清凌最宽松的政策,可你们不能这么干啊!什么遮羞墙?什么‘江黑黑’?这还是天蓝水绿的清凌吗?我大会小会地跟你们强调,和谐社会,GDP要上去,民生更要上去,要发展,更要绿色发展!难道清凌就是这么发展的?”

    田敬儒觉得内衣后背都被汗水打透了,对着电话诺诺连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施润泽说:“敬儒,你要注意一下工作的方式方法。有人向我反映,你在清凌大搞一言堂,甚至搞出了‘土皇帝’的说法!我希望你要与市委、市政府的一班人搞好团结。你是我树立起来的典型,希望你认真地想一想我的话!”没容田敬儒回答,他啪地放下了电话。

    田敬儒拿着听筒,愣了一会儿神,才拨打了曹跃斌的电话,悠扬的音乐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田敬儒不禁有些恼火,把电话打到了曹跃斌的手机上,听筒里传来一位女士优雅的中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田敬儒干脆把电话打到了曹跃斌的家里,可依旧是动听的音乐一遍遍地回响而无人接听。

    愤怒的火焰像是要把田敬儒的心烤干一样。他拿起水杯,想要喝口水,可水杯突然脱手,在裤子上翻转了几周,啪地摔到了地板上。水渍缓慢地向四周蔓延着,浸湿了地板,却无法熄灭他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