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一马当先,惠娘紧随其后,两骑飞驰下山。似是相通,大雪今日跑得特别利落。刚才看其他同来的马匹在冈下跑得欢,自己只能给拴着嚼草根子,想来是早已憋坏了。霜红草黄,枹鹿正肥,奔马到处,走兽四散。冯虞引弓控弦,一旦看准猎物,随即是箭去如流星,几无虚发。惠娘在后不发一矢,见着冯虞射出一箭中的,便拍掌叫好。

 到正午时分,各人回转,在一处山洼避风处支起军帐,准备埋锅造饭。众人将各自所获摊在一处。今日跟来的亲兵近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自然是身手了得,斩获颇丰。倒是王守仁,平日满面儒雅气,操起家伙却是杀气腾腾,一上午工夫便射杀十多只兔、两只锦鸡,此外竟还有一头野猪!陈琛、惠娘二人一无所获,众人倒也不以为意。至于冯虞,方才那一顿冲杀,射了五只鹿一只青羊一只角鸡,难得的是猎物中还有一只):!

 这):以鸟、兔为食,山野间行猎偶尔便能遇见。这):被毛细软丰厚,色调柔,肠子还能入葯,可治肠胃湿热不调。故而一旦遇见,猎手必要奋力捕杀,可是得手的却不多。一来这):生性狡猾谨慎,动作极机敏,又善水±树∈山,若是一击不中,往往只能是眼看着它转瞬而走,徒望其项背了。此外,射杀):时也颇有讲究,箭头须尽量从眼、口部射入,留下完整皮张,才算值钱。这就是难上加难了。今日冯虞射的这一箭,正是从这倒霉):的右眼射入。展示猎获时,这):边上放的是王守仁射杀地一只马鹿,身中数箭,显然是重伤而死。两相比较,冯虞这手工夫显然是漂亮得多了。

 王守仁看了直摇头。“国城,前头看你慢条斯理,还当今日能将你比下去,不想出手便如此利落。你这一只):,便顶得上我这一堆了。”

 冯虞笑道:“这秋狩,原本是练兵重于玩乐的。战阵之上,务求杀伤愈广,至于是如何射杀,倒在其次。好比今日我射杀一百户,伯安兄斩获十名贼兵。如此评功,伯安兄也可说是与弟打了个平手。”

 众人大笑,王守仁道:“国城果真是会哄人。”

 随后,这些个猎物俱交由亲卫处置,冯虞几人各取马扎坐下,又拿了酒水小食,闲聊起来。王守仁是头一回与惠娘相见,听说这年轻女子跻身锦衣千户之列(为着好行事,冯虞用印亲任的),又掌控着如此庞大的一个谍网,可说是刮目相看。想想冯虞年纪轻轻便同时执掌威震天下的锦衣卫,以及大明第一精兵,决不是能打仗就能坐稳这位子。在他背后,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暗子人脉。不过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事不好探问过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大天,渐渐话头便转到新建的统帅部、讲武堂上。王守仁不解地问道“国城,这讲武堂令武将术业有专攻,倒是可行。可这统帅部么…历来朝廷掌兵,自有兵部掌控,下辖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也与如今所设统帅部职能相近。历年朝廷用兵,尚无未逮之时,为何多此一举呢?”

 冯虞说道:“伯安兄,如今我朝以文制武,以宋为鉴,流弊日甚。对内不能平内乱,对外不能消外患,固无藩镇之祸,朝廷却难免刀兵之累。可有两全其美之法?这统帅部与讲武堂,就是葯方,且一体两面,分开地。讲武堂何用?至关紧要处便是此处所练之将皆是天子门生,忠君,便是报国。此外,辅以军制调整,轮岗轮训,如此,军官团忠忱无忧,则无需以文制武。此外,我朝以文臣统军,虽偶有如伯安兄之知兵文臣,但多数却是畏缩自守、怯懦无能,迂阔无威,诸将不服。至于将从中御、宫宦制军,那就更是离谱了。开设统帅部,正是要以专武制军。此外,以部司分离军政军令,以天子亲掌总制,可免一将擅权。现有内阁、兵部重臣还可跨任要职,统帅部又只有治权而不统军。如此,军政、军令、军训全在天子一人,又有文武专精运筹帷幄,自然比现今体制好过许多。”

 王守仁吭哧了半天,终是憋不住,挤出一句话来:“不瞒贤弟,愚兄这几日仔细精研贤弟设立统帅部方略,觉着别个都是极为精密,只有一处隐患。”

 “哦。怎讲?”

 “就是…就是权柄操于天子一身。若是、若是…”

 人听着这没头没脑地话语。都摸不着头脑。面面相然明了王守仁之意。大笑道:“伯安可是担忧。若是遇着昏君乱命无人能制?”

 王守仁看陈琛说得如此无所顾忌。不禁张大了嘴巴。看周边几人却是若无其事。方才将嘴合上。“不错。我正忧心如此。汉唐设相。本朝则有内阁。总归还可一争。如若是…”下头地话王守仁又不好启齿了。

 冯虞接过话来。“伯安兄。王振、刘瑾在位时。内阁可有掣肘之力?统帅部与内阁部院相比。至少在军国大事上更为专纯。体制凝练。宫宦插手也更不易些。至少。权阉要插手人事。也得由军官团候任中择人。不似兵部一般。随手就能拉个对兵事一无所知地奸佞过来。阁臣、本兵。总归是文官。谋虑武事。还是隔了一层。打仗。不同作八股。一旦错失。绝无涂抹挽回地机会。再则。用兵牵涉极多。天文、地理、组训、勤务、军需、甲杖。千头万绪。非经军旅历练。单在庙堂上指手画脚是不成地。故此。交与专精武职谋划。总是要靠谱些。还可做出甲乙丙丁等多案供中枢裁决。即便是天子乱命。也能错有错着。”

 说到这里。冯虞脑海中不禁冒出后世一个臭名昭著地名字:希特勒。若非德国拥有一个高度专业地统帅部。一个专精有素地军官团。一支忠勇善战地国防军。按着希特勒离谱地战略部署。德意志恐怕早就趴下了。

 王守仁琢磨了许久,点了点头“确是颇有道理。”

 说话间,卫士们已点起篝火,将拾掇干净的野味串好,烧烤熏炙,热火朝天干了起来。早先跟随冯虞北上的亲军皆是南兵,对这些活计不太在行。这两年,冯虞亲兵卫队补入不少边兵出身的忠勇兵士,骁勇精悍不说,这塞外的烤食工夫再拿手不过。

 看着卫士们干得不亦乐乎,冯虞等人也不再议论军政大事,乐滋滋地看着兵士忙碌。范长安也稔熟此道,看着手痒,起身摆弄起烤架来了。随着焦香味窜起,众人腹中馋虫大动。撒上佐料,匀转烤叉,待到第一只黄羊烤得,众人早已是馋得难耐,纷纷取刀割肉,大嚼起来。

 冯虞挥手斩下一条羊腿,递给惠娘。“这塞外美食,江南是吃不到的。鞑子吃食,不讲究什么吃相。若是合口,你只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人笑话。”说着,又塞过一只水囊。“草原上的酸**,甚是可口,试试。”

 方才有亲卫往远处河中叉鱼回来,这会子也已做得。几张摊开的餐布上陆续摆满烤肉、烤鱼、炒米、烤山葯、豆饼、马奶酒、奶茶,香气四溢。不管官职大小,众人围坐一团,大吃大嚼。酒酣耳热之际,一名来自延绥镇地弟兄兴之所至,扯起吼惯了秦腔的嗓子高唱:“狼烟起山河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歌声一起,上至冯虞下至一干卫士击掌和拍一道高唱起来。王守仁听得热血澎湃,低声问陈琛:“这是什么曲子,如此振奋?”

 “哦,这是国城所作《精忠报国》,现为我侍卫亲军军歌了。”

 “国城果然大才啊。管子相桓公伐戎狄,作上山歌与下山歌,乐其身者忘其形。后唐庄宗御制词曲,凡所斗战,人忘其死,斯也用军之一奇也。今日国城可谓异曲同工。”

 惠娘接道:“歌以咏志,便是如此吧。当初把玩音律,却不想竟有如此大用。

 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看来也未必全是谬传了。”

 歌则兴愈浓,范长安长身而起,呼啦啦舞起刀来。战阵刀法大开大阖,范长安舞得是虎虎生风。一干卫士皆是热血儿郎,纷纷起身高唱壮歌各舞刀剑。

 军歌唱过一遍又一遍,那延绥汉子又开新词:“两狼山战胡儿天摇地动—拼性命和番奴对垒交锋——我杨家投宋主忠心耿耿——一个个为国家不避吉凶——”

 冯虞面颊泛红,佩剑而立,举目西望。“诸位,此处西向,是茫茫大漠,是苍苍草原,有毡帐如雨,有牛羊成群,还有我大明百年宿敌——鞑靼!我朝太祖,驱除鞑虏于一夕;我朝成祖,六涤北元于塞外。山河代有才人出,各领風騒数百年。待朝局抵定,新军练成,当朝开疆第一仗,只在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