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起家的老本毁于一旦,罗梦鸿心痛得几回想抹脖子之时,突然望见明军竟脱离壕垒,攻了上来。随着明军步步逼近,原先雨点般的炮弹渐渐稀疏,最后只有那十几门重炮还在吼叫。罗梦鸿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使劲揉揉眼睛,真是如此,不禁大喜。

 罗梦鸿算计一番,如今自己还有十来万步兵,上万骑兵,与眼前这不到两万的明军步兵近战,胜算极大。兴奋之中,罗梦鸿抽出宝剑,斜指长空,大吼道:“弟兄们,痛杀官兵的时候到了,为方才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冲啊——”

 喊了一嗓子,周遭却一点动静没有。罗梦鸿看了看身后,那些步军士卒一个个面色惊恐,瞧着对面压来的明军不住往回蹭,若不是有各级头目弹压,早就撒丫子了。罗梦鸿再扭头认真打量迫近的明军,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出如山的气势,一排排刺刀如林而进,虽说人数远不及响马,那冲天的杀气却压得人心闷难熬。

 罗梦鸿大急,顶不住明军枪炮也就罢了,如今若是再给步军吓倒,那可真是冤枉到家了。只见他甩掉披风,回身怒吼:“本帅打头,全军总攻。哪个敢巡不进,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呼啸着掠过罗梦鸿的头顶,直落在身后亲兵队列中,烟火炸响处,大旗轰然而倒,旗面也被冲击波撕扯得不成样了。罗梦鸿连人带马也被冲得猛然一晃,幸好是抱住了马脖子,脚未脱镫,不至当场落马。

 眼见得大旗倒了,方才挺在马上大呼小叫的大将军也不见踪影,响马全军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不知哪一队率先发一声喊,观战时就被吓破胆地近二十万步兵纷纷掉头逃跑。响马全军崩溃!

 罗梦鸿被齐彦名与几名亲兵扶稳身形,好半天缓过劲来,甩了甩头,猛然发现自己的兵丁正如潮水般溃退。那些身经百战的骑兵倒还镇定,分头堵截溃兵,却给人潮转眼冲得七零八落,人马自相践踏,伤亡枕藉。兵败如山倒,这时候便是真有无生老母降世只怕也无回天之力了。

 一瞬间,罗梦鸿只觉得心如死灰。有心举剑自,却发觉两手空空,方才抱马脖子那会儿,宝剑已给撇到地上去了。

 齐彦名看罗梦鸿目光呆滞,神色惶然,叫道:“教…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官军逼过来了,咱们快跑吧。”说罢,不待罗梦鸿反应,一把扯过马缰,拉转马头,一帮亲兵拥着罗梦鸿,奋力砍杀挡道的溃兵,夺路而逃。

 见响马溃退,明军不再保持严整队形。超一声令下,以连为单位展开,撒开丫子一路掩杀。这时,骑一团与亲军团的骑兵已经追了上来,从两翼超越了步兵的攻击线,呼啸着突入敌群,挥舞马刀,践踏砍杀。见此情形,步兵不甘落后,发力猛追,贴近敌群后,或以枪击,或刺刀挑,有的干脆背起枪,抽出倭刀任意砍杀。

 见明军追及。近二十万响马步兵竟无一人回头抵挡。抛了盔甲、兵器。哭喊着漫山遍野抱头鼠窜。

 看着这一边倒地屠杀场景。冯虞、赵承庆相视大笑。冯虞招来传令官。“传令各部:一追到底。决战决胜。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拿住或斩杀罗梦鸿地。赏银万两。擒杀其他头目地。也有重赏!”

 几路传令兵追至阵前。却发觉各部建制已散。找不着统兵官了。传令兵干脆在战场上来回驰骋。高声呼喊军令。顺手砍杀几个贼兵。闻听军令。各部将士军心振奋。追杀得越发来劲。

 从上午直至日暮。响马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路狂奔近百里。直到莱州城下。溃军还未收住脚步。一群炮弹突然劈头盖脸砸进人堆。炸得地动山摇、血肉横飞。紧接着城门大开。大队同样身着灰绿军服地官军斜刺里冲杀过来。这些军兵手中也是一色地火枪。远射近挑。勇不可挡。除了逃在最前头地部分人马夺路而逃。大部溃兵都给堵住了去路。跑到这里。响马早已累得脱力。再也迈不动步子。更不用说上前应战了。

 就在此时。明军马队追了上来。一个个官军神情异样亢奋。瞪着血红地眼睛冲入人堆大砍大杀起来。城下数万溃兵。此时个个头昏眼花腿脚发软。无一丝余力反抗。或如行尸走肉一般任官军屠戮。或是跪伏在地哑着喉咙求饶。这时。超领着几十个亲兵追到。见此情形。喝令官兵停止杀戮。收拢俘虏。自己上前与这拨从天而降地友军会面。

 走进一看。这支人马军服制式、徽标皆与侍卫亲军相似。只是每人背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地背囊身上还穿着一件似是渔网做地紧身褂子。上头拉拉杂杂挂了许多东西。什么短刀≈榴弹、子弹盒之类。皮靴式样也略有不同。是有绑绳地。细看这些兵士。一个个皮肤粗砺黝黑。眼里满是遮不住地杀气。一看便是百战之师。

 超伸手拦住一名士卒,问道:“这位兄弟,你等是哪部人马?”

 那人看了一眼郝超的肩章,见是个将军,赶忙立正敬礼:“报告,我等是福建水师陆战队。”

 一口的福建腔,不过还能听个**分。郝超又问:“你们长官何在?”

 那兵士四下张望一番,伸手一指“那位便是。”

 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军官正向他走来。来到近前,为首一名挂上校军衔的武官冲郝超立正敬礼。“下官见过大人。”

 超还礼“怎么称呼?”

 “呵呵,郝大人,不认得了?福建水师陆战队总指挥、福建海防边备千户周天赐。”

 周天赐自打冯虞上次回闽探亲,便不再跟随返京。冯虞琢磨着周天赐这些年给自己当贴身亲护,日后难有前程。此外,这些年冯虞治军作战,周天赐在一旁看了许多学了许多,足以外放历练,便送到杨风麾下,搭上两个通水战的副手,统领海军陆战队。杨风手上原有一千兵卒习练陆战、抢滩、接舷战,此次就势扩编。临别前,冯虞专为周天赐讲了许多后世陆战队地编成、训法、战法,虽说自己也不甚精通,但聊胜于无。上回围歼响马西路军,冯虞原本有意来个敌前登陆,可惜寻不着合适战机,这才延至今日亮相。

 “啊!是你呀。”超仔细打量一番,这才认出来。“这才大半年工夫,怎么如此黑瘦了?”当日周天赐只在京城里为冯虞随扈,极少出入军营,故而郝超不大熟识。不过,这个名字还是有数的。这半年多地工夫,周天赐不是在海滩督训,就是上舰操兵,风吹日晒,自然与往日样貌大不相同了。

 周天赐“嘿嘿”一笑,说道:“大帅好心,替我安排个前程。不想却在今日与大人会师于此。看这些反贼的熊样,想来之前已被大人率部一顿痛打。倒是让我捡了便宜。”

 超连连摆手“周兄这么说,可是过谦了!若不是你迎头截击,我还不知要追到几时,如何抓得住这么多俘虏。对了,罗梦鸿截住了吗?”

 周天赐一愣“那个贼头么?什么模样?”

 超说道:“头戴金盔,身上穿个黄袍,给一群骑兵拥着。这厮腿脚倒利索,跑地时候是最后一拨,转眼就蹿到最前头去了,妈的,准是属兔子地。”

 周天赐一跺脚,叹道:“给他跑了。当时我部冲出来那会子,已经有几千号人过去了,隐约便有如此打扮的。

 我部兵力有限,就这三千来人,截杀大队溃兵已很是吃力,实在没法子分兵追杀。”

 超安慰道:“不妨事。这厮如今只能往登州败逃,转眼就得给咱们围死了。他那几千残兵败将能顶个屁用,到时候只能落个插翅难飞。对了,大帅随后便到,咱们赶紧打扫战场,搜检州城,待会子同去迎接。”

 约摸两个时辰过后,冯虞与赵承庆方才到达莱州府。一路走来,只见响马伏尸百里,甲仗兵器辎重钱粮沿途抛洒。看那死状,或被击毙,或被砍杀,到了接近莱州的地方,累死、自刎的渐渐多了起来,可见此战贼寇败得是何等狼狈。

 一路所过,不时有官兵押着大队俘虏,这都是跑不动束手就擒地。遇见冯虞,将士们欢呼雀跃,打了这样一个漂亮仗,损失如此之小,斩获如此之大,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当兵打仗,哪个不想跟着这样地统帅。更何况,这侍卫亲军就是冯虞一手拉扯起来的,如今在一般将士心目中,说对冯虞顶礼膜拜也不为过。

 莱州城下,超、周天赐在城门外迎候。一见面,两人开口就向冯虞请罪:“大帅,职等无能,前堵后追,还是让匪首罗梦鸿跑了。请大帅治罪。”

 “哦?往哪方逃窜?”冯虞一脸轻松。

 “回大帅,登州方向。”

 “哼,自寻死路,让他再芶且多活两日。这一仗,将士们打得漂亮,何罪之有。回头本帅即刻上奏报捷,少不了你们两个的功劳。周天赐。”

 “有!”

 “即刻差人往船上传我将令,马不停蹄移师登州海面,决可不让罗梦鸿从海上逃脱,否则军法从事。”

 “是!”“传令官!”

 “有!”

 “传令范长安率侍卫亲军、陆完率团营火速进兵,登州城下会师。令许泰、永、冯祯率部跟进,扫荡艾山、大泽山及以北零星漏网之敌。令毛锐,领所部宣府、延绥边军,扫荡艾山、大泽山以南地域。”

 “是!”“复述一遍。”

 “范长安率侍卫亲军、陆完率团营全速进军登州。许泰、永、冯祯率部跟进,扫荡艾山、大泽山及以北零星漏网之敌。毛锐领所部宣府、延绥边军,扫荡艾山、大泽山以南地域。”

 “好。去吧!”

 说罢,冯虞看了看身边众将,一扬鞭梢“进城!”

 …

 自从冯虞奏报全歼西路响马贼,正德揪了几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兴高彩烈移驾豹房狂欢一日。随后,他很是难得不需朝臣三催四请便回了皇城,苦盼前线军报,穷极无聊时也召了内阁商议一番平定区如何恢复民生。

 原以为西线大战刚过,冯虞怎么着也得歇兵十天半个月。哪知上一轮捷报只过了十三天,这一日,正德正在早朝上与众臣商议江南漕粮转输之事,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报捷之声,众人当即停下议题,侧耳细听。过不多时,这喊声越发清晰。

 “大捷!山东大捷!”

 片刻工夫,只听殿外脚步声急,一名红旗校尉双手托举报捷文书飞奔入殿。

 印太监魏彬抢步上前接过文书,跪呈正德。正德,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仰天大笑,又将文书交与魏彬“念!”说罢兀自笑个不停。

 看方才情形,殿内众臣已猜到冯虞想必在山东重创贼寇,哪知魏彬念出地战果更加惊人。

 “…六月初五日,臣督率侍卫亲军步二师附骑一团二万六千人,与二十七万贼众会战于胶莱河以东新河镇。此役,官军以一敌十,幸将士感皇恩浩荡,三军用命,枪炮齐施,不避矢石,痛歼贼寇,阵斩巨寇刘六、刘七及伪千户以上头目七十余员。贼丧胆大溃,官军追杀百里,沿途贼遗尸遍野,所弃军资塞途。臣又令福建水师登陆袭取莱州,截断贼之归路。此役,官军阵斩响马贼十万,俘十七万,其中伪千户以上头目三百余员。仅贼首罗梦鸿领数千残余侥幸突围,缩据登州。臣已率十万健儿围死登州,又以水师战船巡海面,谅敌插翅难飞,响马不日可平。…”

 捷报尚未念完,满朝***,朝官们喜形于色。虽说大明开国百多年来,各民变此起彼伏,但就属此番闹得最凶,中原烂,漕运断绝,京师两度戒严,朝廷上下几番鸡飞狗跳,一夕数惊,如此狼狈可说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此番眼见得贼寇覆灭在即,朝中百官如何不拍手称快。

 尤其是许多在京畿置有产业地,这一回更是损失惨重。响马贼所过之处,无不劫杀大户,踏平庄园,数十年累积毁于一旦不说,家破人亡的官员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对响马贼更是恨之入骨。听说刘六、刘七授首,许多人涕泪横流,大呼苍天有眼。

 如此形状,本来十足够得上君前失仪之罪,不过正德自己这会子正在失态大笑,也就无人理会这茬了。

 说起来,正德自己就对响马贼咬牙切齿,好容易打起精神头准备奋发有为一回,拿下了刘瑾奸党,原想着不敢说治隆尧舜,至少也该万民欢腾,歌功颂德一回,哪知却当头挨了一闷棍。且之前各地官军屡战屡败,响马贼甚至狂称要打进京城活捉自己,又进窥凤阳打算掘自家祖坟,简直是猖狂至极。无怪乎冯虞前世史载刘六刘七败亡之后,正德下令将所俘响马首领一概凌迟,为首六人剥皮制成鞍镫。刘六、刘七家乡刘庄子也被官军夷为平地。

 狂喜过后,文武百官在李东阳率领下跪倒一片,恭贺大乱将平。正德笑得子诩何不拢了,抬手示意众臣平身后,好半天才发话:“诸卿,响马贼主力一战剪灭,前方将士功劳卓著,这份捷报,当如何复旨?”

 李东阳出班上奏:“皇上,新河镇会战聚歼响马贼主力,确是战功赫赫。不过,如今元凶未除,也不好遽行封赏。老臣以为,不妨拟旨大加扬,同时鼓励将士克日扫平残敌,以尽全功。班师凯旋之日,朝廷不吝封赏。”

 正德点头道:“有理,还有哪位爱卿有话要说么?”

 一般有眼色地此时心里都有数,东家、掌柜都已发话,自己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偏有个楞头青御史或许是眼见时局趋稳便老毛病复发,还真就跳了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众人都是一愣。只听此人说道:“此番新河镇大捷全赖三军将士用命,自然是要大加褒扬。只是走脱了贼首,徒增后患,恐怕全局调度上还是颇有瑕疵。此外,冯都护手握重兵,平日极受朝廷优渥,若是一位褒扬,只怕养出骄兵悍将。以臣愚见,此番下旨,是不是扬全军,而切责统帅,使其知怀敬畏,全心效命。”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许多人心中暗想,这等大喜日子给皇上添堵上眼葯,这不是找倒霉么?

 果然,正德听了这番话,登时怒发冲冠。“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说的是愚见。依朕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葯!什么‘全局调度上还是颇有瑕疵’,打仗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贼寇都是夯货,你叫他往东他不往西吗?以一敌十,犹能歼敌大部,这是何等难事,跑出几千一万的算个什么?朕给你十个官兵,让你往野地里兜捕百名悍匪,你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骄兵悍将’,要是官军全如侍卫亲军一般精锐悍勇,响马起事时便可一举平定,朝廷还用得着费这许多气力么?如此骄兵悍将,越多越好!”正德越说越气,乾指大骂:“响马肆虐近一年,朕不曾见你出过一个主意,拿过一个办法,尸位素餐无所事事,如今仗还没打完,就来无事生非。真真是个龌龊小人。难怪冯虞出兵前与朕说,就怕他统兵在外,朝中有人搬弄是非,他远隔千里、一心战事,有口难辩。这些日子,朕看众卿尚能共体时艰,悉心任事,还觉着冯虞过虑了。今日看来,冯虞果然是有先见之明,难怪他能老打胜仗!你这分明是想踩在前方将士头上标榜清名,其心可诛!以朕看来,所谓骄兵悍将不足虑,怕的就是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来人——”

 一群大汉将军拥入殿中。

 “将这奸佞与朕拿下,痛责五十杖,发回原籍,永不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