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谷大用面色不对。正德心里头“咯噔”一下。“传旨。摆驾。”

 到了刘瑾府邸。只见里里外外军卒林立。西厂番子进进出出。将查获的财物堆放在前院。偌大个场院现下已是满满当当了。刘家的亲眷下人全被押在二重院落空场上。黑压压跪了一大片。谷大用将正德、冯虞等人直接领进后花园。指着一座假山说道。“番役在这府里头。里里外外细细搜了几回。方才查出那处山洞里掩着个密室。”

 众人跟着谷大用进了山洞。通过一扇已经打开的暗门走进暗道。

 沿着数十级台阶而下。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可容百余人的空地。青砖铺地。石柱支撑。室内摆放着许多铁架、木箱。墙角一口红漆大柜。柜门敞开。谷大用拿手一指。“皇上请看。”

 正德趋前几步。粗粗翻看柜中物事。顿时面色铁青。“好。好得很!”

 冯虞、张永、马永成几人也围上来观瞧。只见柜中所放物品倒不是很多。却皆是悖逆违禁之物:玉玺、金龙御锦、宫牌、玉带、贴身软甲≈弩。还有一把内藏短匕的团扇!看那扇子的模样。与刘瑾平日不离手的那柄一模一样!

 谷大用在边上补了一句。“皇上。那匕首已验过。刃上抹了鹤顶红!”

 这句话如同火上加油。正德一下子就爆了。“逆贼!好大狗胆!每日着软甲、持凶器呆在朕身边。有何图谋。昭然若揭!”

 正德已经是怒发冲冠。张永边上又冒出一番话:“如今看来。刘瑾迫反安化王。恐怕也是另有深意。再有。老奴克敌回师。刘瑾却让大军放慢行程。回头又令百官离京出殡。两桩事靠得又如此之近。说不清道不明啊。”

 “哼!有什么说不清的。”正德转头看向冯虞、马永成。“你们怎么看?”

 马永成抢着答道:“其心可诛!请陛下决断。”

 冯虞想了想。说道:“刘瑾图谋不轨。可说是罪证确凿。不过此事不宜由万岁专断。于情于理略有不妥。依臣之见。对如此大案。不妨交诸法司会审。案情昭告天下。如此。刘瑾若当诛。其罪名出于公议。出于公心。天下膺服。”

 这一番话。听得正德连连点头。张永等三人更是心领神会。连忙附和。

 “好。既然你等皆持此议。传旨。即刻将逆贼刘瑾发付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东西厂、锦衣卫会审…正四品以上职官陪审。另。抄拿刘瑾、张彩九族打入天牢。召焦芳回京对质、听候裁处。”

 回到宫中。正德依然是气愤难消。“国城。你说。朕待他刘瑾不薄吧。为何竟有这等狼心狗肺之徒!”

 冯虞淡淡一笑:“无非利欲熏心。皇上抬举他。位极人臣。可惜此人贪心不足啊。得陇望蜀。到了今日这等权位。再想往上走。可不就剩谋逆篡位了么。皇上可知。这五年。刘瑾卖官鬻爵。我大明朝野。若想升官。只看行贿多少。不问德才。各地上位者多为贪劣之辈。就位后但知变本加厉穷刮百姓。幸好此次皇上拨乱反正。将其断然拿下。否则不出数年。只怕海内要生巨变。”

 “真有如此厉害吗?”正德心中一凛。

 “臣不敢危言耸听。”

 “你的忠心。朕心里有数。”一晚上没睡。正德已是满脸憔悴。方才冯虞那番话。更是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正德轻轻一挥手。冯虞、张永几人会意。当即告退。

 出了宫门。张永拍着冯虞地肩头。“国城。方才法司会审那主意实在是高!”

 冯虞淡淡一笑。“咱们几个当初与刘瑾交情不浅。如今都是不好出面操刀的。否则难免遭人非议。说咱们没道义。方才我琢磨着。明日会审。还有件事要预作安排。”

 “怎么?”

 “咱们几个与刘瑾有交情。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与刘瑾无瓜葛?只怕明日人人心有顾忌。审不下去。恐怕还得先找个愣头青。让他打头阵。后头便好办了。”

 “高!”张永几人不禁轰然叫好。“国城啊。有见地。有胆识。年纪轻轻。前程不可限量啊!”冯虞笑道:“各位公公谬奖了。国城现下还要到军中转转。大军入城。莫惹出些乱子来。这便先行一步。哦。此番事了。国城打算回乡探看家室。料理些私务。重振朝纲。便仰赖诸位公公了。”

 说罢。冯虞飘然而去。留下张永、马永成、谷大用三人大眼瞪小眼。“他还真放得开?”

 次日一早。从锦衣卫衙门到刑部的所经路段。侍卫亲军、团营官兵分段把守、戒备森严。刑部大堂上高官云集。不知情的还当是朝会挪到这边来开了。大堂坐不下。那些品级低的只能搬张板凳坐到院子里去了。

 辰时刚到。一辆囚车在数百侍卫亲军、锦衣缇骑的簇拥下来到刑部门前。只听差役一路呼喝:“刘瑾带到——”刘瑾带到——”

 不多时。刘瑾一身囚服、镣铐加身。被八名差役押上大堂。看见主审官位子上坐的是刑部尚书刘缨。刘瑾微微一笑。“刘缨。还记得当初怎么搂到这个印把子的吧。今日咱们可是掉了个个了。怎么。要审咱家?”

 一句话噎得刘缨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摸起惊堂木。有气无力拍了一记。说了一句:“升堂。”那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主官如此。那些差役然也没了劲头。威武号喊得荒腔走板。边上文武看得大摇其头。刘瑾在堂上若无其事。立而不跪。待到差役喊完了。刘瑾把嘴一撇。“有话便说。”反客为主了。

 刘缨轻轻摇了摇头。“刘公公。今日三法司奉旨会审。若有所问。望公公从实招来。刘公公。你私造玉玺。窝藏宫禁违制之物。暗藏凶器。意图谋反篡逆。现下可认罪么?”

 “什么?”刘瑾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原本羁押后宫。昨天下午突然被打入天牢。再次求见正德无人搭理。刘瑾心中便知不妙。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罪名竟至于此。简直大出意料。当即怒吼起来。“简直是荒唐!咱家一个…一个。谋什么反。篡什么逆?还暗藏凶器?栽赃!有奸人诬陷咱家!咱家要见万岁。咱家要见万岁分说明白!”

 刘缨面对刘瑾再没底气。这会子脸面上也挂不住了。只见他一拍惊堂木。站了起来:“刘公公。请重!今日三法司奉旨审案。你若是果真有冤屈。可出言辩白。怎可如此咆哮公堂?”

 刘瑾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喊了几嗓子之后。冷静下来。“哼!审案?今日在座的。哪个不是咱家提拔?哪个干净?哪个敢来审咱家?”

 此话一出。百官齐咽。

 就在此时。只见一人抢步出列。冲到刘瑾身前。只听“啪啪”两声。迎头就是两个大耳刮子。“老夫身为皇亲。旁人不敢不附你。老夫用不着。旁人不敢审你。老夫便敢!”

 刘瑾给扇得晕头转向。满眼金星。一时找不着北。待他缓过劲来定睛一看。顿时没了那股子嚣张劲。原来站在他面前这位。还真是哪个也不怵。哪个也奈何不得他——驸马蔡震。这驸马可不是正德的驸马。而是正德他爷爷地乘龙快婿。算年纪比刘瑾还大!

 蔡震于宪宗朝成化二年。娶英宗之女淳安公主为妻。跻身驸马之列。此人生性醇谨。少有人知此公本是个嫉恶如仇之辈。只是有明一代。驸马与仕途无缘。只能低调为人。故而平日里不哼不哈。这几年。蔡震看着刘瑾倒行逆施。早就愤懑于胸。只是无法出头。今日本轮不着他来。却是张永专门请来镇场子的。看刘瑾作了阶下囚。还敢如此嚣张。此时不出手还待何时?

 要说有的人还真是欠揍。蔡震两巴掌过去。刘瑾当时就蔫了。耷拉着脑袋不敢再作张狂状。多少年没挨过揍了。

 蔡震此时是意气风发。胸中多年块垒一时尽吐。只见蔡震四下看了看。直奔主审官刘缨而来。“边上挪挪。”

 刘缨不敢多说。乖乖让座。

 蔡震大马金刀地往靠椅上一坐。猛力一拍惊堂木。伸手点指刘瑾:“大胆刘瑾。这些年来。你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搜刮天下。祸乱朝纲。多少正臣君子惨遭荼毒。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刘瑾。你罪行累累。恶贯满盈!今日伏法。可说是天理昭彰。你还有何话讲?”

 再看刘瑾。从他身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嚣张跋扈。头颅低垂。身躯微颤。一声不吭。

 此时又听蔡震喝道:“方才老夫所言。可有一句诬蔑之辞?单凭这些。足够判你刘瑾几个死罪。你且回头仔细想想。当日你算个什么东西?是皇上感念往日情份。信你用你。你刘瑾却拿什么回报皇上浩荡逃邝?你说谋逆之罪是冤枉你。那你说。为何强令平叛大军放缓回程?为何强令满朝文武离京送葬?你可曾与张彩妄议废立?”

 看刘瑾体若筛糠。一声不答。蔡震怒火更盛。一拍桌案:“如此顽冥不化!哼。任你人心似铁。我有官法如炉。不怕你不从实招来!来人。捋指、夹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