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山密林还有五里。五里地,平日里说笑间抬腿就能走下来,可是对于今日这近千布农残兵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先是冒着明军密集的火力冲刺两百来步,眼见得便要接战,却遭当头痛击,不得不立即转身开始一段三十里的马拉松。体力差、腿脚慢的后果只有一个,便是遭追兵砍杀。好容易跑到此处,大山已近在咫尺,只要往林子里一钻,逃生的几率比在平原上高出十倍不止。可惜,追兵似乎没打算给他们逃生的机会。

 只听身后传来几声唿哨,原本吊在侧后不紧不慢地杀戮掉队者的那些骑兵陡然加速,从逃生人群的左右两翼超了过去,顺手又砍倒了许多跑在外侧的倒霉蛋。不一会儿工夫,三百余骑已奔至布农人前方数百步,随即带转马头,排成三列,雪亮的马刀高举过肩,硬生生拦住去路。看退路已断,布农人纷纷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此时,身后杀声渐进,联军步兵也已追及。

 见已身陷绝境,一些悍勇的布农战士生出决死之心,想找对手拼个鱼死网破。只可惜这一路跑下来,猛然收住脚步,如今再想发力,这一口气无论如何是接不上了。一个个只觉得两脚打颤,双手发软,粗气直喘,更不用说多数人方才逃命时早将手中兵刃撇在道上,如今竟是想拚命都没家伙了。许多人绝望之下,再无气力支撑。一屁股坐到地上,横竖是起不来了。

 便在这犹豫之间,追兵已然赶到,会同骑军将这些布农残兵团团围住,刀枪并举。箭铳相向,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要将这方寸之地变作血肉屠场。

 到了此时,杨风等人悠悠而来。那鲁等番汉头领迎了过来。一个个兴高彩烈、摩拳擦掌。“大人,这些家伙一个没得跑了。不劳大军动手,咱们团练便将他们收拾了。”

 杨风点头微笑“诸位辛苦。布农人横竖是跑不了,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动手。待本官上前问他们几句。阿贵,你去问问,这些人里头,可还有说得上话的头领。”

 林阿贵上前用土话喊了几句,只见那些个布农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终有个大汉分开人群走了出来,直到杨风马前不远处站定。看着汉子一身普通藤盔、皮裙装束,只是身上斜披一条红锦饰带,看样子是个小头目。此人喘着粗气说了几句,林阿贵回头说道:“这人说,此番下山地头人皆已丧命,他是黑水社的头领,要咱们来个痛快的。”

 “黑水社?”

 “是。台湾土人分作平埔、布农等十一族群,以下按聚居之地分作若干大小部族。再往下又分作许多族社。一社便是一村寨。每社一个头领、一个祭司,一个长老会。头领率全社青壮出外耕战、渔猎。祭司管祭祀占卜。长老会则聚于会廨裁决社内大事。社内以长幼定尊卑,最长者入长老会,头领则为最有力能战者担当。此人便是黑水社头领。”

 “哦,原来如此。族社头领,在布农军中也就是个中小头目吧?也罢,你与他说,此次交战,是他们布农人犯境在先。首发此地平埔人、汉人皆已归服王化。我大明天兵不得不跨海远征,扶危济困,膺惩顽夷。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若是放下兵器…官军不杀降。”

 杨风说一句,林阿贵译一句。译到这最后一句,林阿贵一楞神。回头看向杨风。却见杨风轻轻颔首,只得照样译了出来。听到这句。杨风身边那些平埔族头人也是面露不满之色。不过他们心中也有数,这一仗,压根便是官军独力赢下的,是杀是放,按理也是人家说了算。

 那大汉听着便是一楞,追问了一句。见林阿贵用力点了点头,他呆呆地看了杨风一眼,回头看向身后歪坐斜躺的弟兄,许久说不出话,最终还是一跺脚,转头说了一句,转过身去,竟是一副引颈受戮地模样。

 杨风看着不对劲,问道:“怎么说?”

 林阿贵回道:“这个…这人说,几百年来,布农族没出过一个怕死投降的胆小鬼。”

 “果真如此?这么些年打来打去,你们也不曾捉过一个活的么?”

 “回大人,自然有活捉的,不过都是力战不敌擒拿地,还真没有自行弃械投降的。”

 “…你问问此人,叫什么名字?”

 一番问讯之后,林阿贵回道:“他叫阿达。”

 “呵呵,这名字倒顺嘴。你告诉他,本官欣赏这等傲骨铮铮之人。不过,给人打得屁滚流,奔逃三十里,也不比弃械投降光彩多少。今日本官便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去报个信。本官给布农人两条路,一个是遣员下山归服王化,平埔人所享恩泽,布农人也有份。若是负隅顽抗,朝廷大军即日便要进山痛剿,今日官军战力他们也身受过了,到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说罢,杨风摆手令前方骑军分列两厢,放开通道。

 听林阿贵译完,那些布农人目瞪口呆,相互打量着,满脸错愕。直到眼见着骑兵让开一条道路,这些残兵意外捡得一条性命,竟然欢呼起来,互相搀扶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骑军阵列,向着大山蹒跚而去。那阿达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冲着杨风鞠了一躬,方才追上队伍,向山中退去。

 眼睁睁看着布农人走远,团丁们一个个面露不忿之色,几个番汉头人也围了过来,要讨个说法。

 杨风伸手一拦“诸位想说的,我已尽知。今日虽大胜,却将尔等世仇放跑,心有不甘,对吧?”

 “正是。”“看他们那样子,刀都举不动了,转眼便能斩尽杀绝。”

 “不错,这要收拾这近千人确如砍瓜切菜一般。可山上那大几千人呢?”杨风看着众人,正色说道:“各位头人,据你们说,这布农人共有上万男丁,今日一战,下山的不过半数。若是不能收服或尽歼,眼下他们或许畏惧我军兵锋而暂避一时,待到恢复元气或是到别处求得援兵后,必将卷土重来报今日大仇。尔等是想求个一时安稳,或是永世安宁?听凭诸位自取。若是执意诛杀眼前残敌,嗯,现下还没跑远,诸位只管挥师追杀,本官绝不拦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