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眨了眨眼,说道:“八个字,重开海禁藏富于民。不瞒大人,咱们闽南人都有数,通海之利,千倍于农桑,若是朝廷开放海禁,可谓利国利民。只可惜满朝公卿勾结私商图利这大有人在,却几无一人敢公开说出开海禁的话来。此外,我年少时也搭过海船出一回洋,方知这大洋万里无垠,域外还有岛国无数,皆是不服王化,若是提一彪劲旅,效汉将军故事,步武四海,囊括八荒,扬我大明皇威于天下,这是何等功业!”

 冯虞听了不禁咂舌,不想这陈琛已到而立之年,竟有如此雄心,看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明愤青了。

 随着陈琛到陈埭镇见过家人,一行人又转往泉州府城。原以为也就是一天工夫完事,哪知到了西街孝感巷蔡清府宅,却得知此公积劳成疾,月前一病不起,而且看情形很是不妙。如此一来,陈琛与朱潜都要留下照料恩师。

 看情形,弄不好这就是最后一面,冯虞于情于理都不好拦阻,便将二人拉到一旁,强塞了百两会票“你二人便在此安心伺奉虚斋先生。这些银两,你二人先拿了,延请名医,尽力挽回。实在不济了…”冯虞压低了声音“操办丧事也得一笔开销。我看虚斋先生一世安贫乐道,只怕这一场丧事办下来,便要家徒四壁了。这些个银钱,本是朝阳坊所得,来路干净,只当我尊奉前贤的一点心意。”说罢冯虞辞别出府,自率杨风、周天赐与百余兵马往漳州去了。

 杨万荣之前已接着福州来信,这两天在家中是望眼欲穿。听说人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走,直出了府门来接。远远的只见一彪马队飞驰而来,一马当先意气飞扬的正是东床快婿,紧随其后的便是宝贝儿子杨风。这些日子不见,杨风是又黑又瘦,不过却是英挺矫健了许多,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猛一看,竟有几分沙场宿将的味道了。

 马队驰至近前,众人齐齐勒住战马,翻身落地,竟如一人般齐整,看得见过大世面的杨万荣也不禁喝一声“好”身后一帮家丁更是瞪眼睛吐舌头,看看人家,这才是百炼强兵的气势,与周遭驻扎的那些个卫军、土兵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杨万荣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冯虞的肩头“依虞,又升官了。能耐啊。”接着又转向杨风,二话不说,当胸便是一拳。这一下来得突然,可杨风吃了这一记,上身只晃了晃,脸色如常,待父亲面上露出些笑容,方才行了个齐胸礼“父亲安好,孩儿不辱父命,已脱胎换骨,还带回一支雄兵。”说着一侧身,只见后头一百属军齐齐行礼“参见庄主!”

 看着这上百彪悍军汉,杨万荣喜不自禁,大声说道:“弟兄们一路辛苦,赶紧进来说话。”又转头吩咐管家:“安排下去,晚间大摆筵席,好酒好肉只管上,到家了,让弟兄们好好乐一乐。明日每人一贯钱,回家两日与家小团聚一回。”

 坐下之后,冯虞将赐婚、重设澎湖守备营、新设都百工使司的好消息一一详细说与杨万荣,又将京师万邦园开业盛况说了一遍,最后示意亲兵捧上一个锦盒。“此次收益留了些给万邦园维持之用,别个都在此处,全由岳父发落。”

 杨万荣自打坐下,脸上的笑容便没懈下过,听了冯虞这话,笑道:“依虞果然能干,万邦园能折腾到这般局面,全是你的功劳。”说着,他将锦盒推回到冯虞面前“这些银钱,老夫分文不取。原本咱们便说过,万邦园收益咱们五五分帐。你那份自己检点了拿去。剩下一半,当日老夫说过,你手下那拨人马饷银军器辎重,老夫负担大头。今日便用这笔银钱兑现,想来尚可支撑些时日,不够了只乖篇口。”

 看冯虞张口似要推辞,杨万荣一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咱们还是说说澎湖之事。按着方才所说,这澎湖咱们便可明着弄起来了?”

 “是,只需小婿一道军令,杨风兄弟领澎湖守备,回头呈报兵部备案即可。另外,小婿再派个心腹之人上岛建个锦衣卫百户所,如此,澎湖便是咱们的天下。岳父手下船队、水手换上军旗号衣,便是我澎湖巡防水师。小婿还打算过些日子,将我寿山军器工坊拨出部分人手,上岛营造火器。不过澎湖不产硫磺、硝石,又无河川水流,只能是小打小闹。按着小婿的打算,过段日子,待得澎湖经营稳固,咱们便要进军台湾。”

 “进军台湾?”

 “不错,台湾物产丰饶,又是无主之地,正是天赐于我。”

 “台湾确是好地界,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倒是澎湖咱们这便做起来,老夫还打算让杨风将手下弟兄好好整理一番。”

 “呃,经营澎湖之前,还需些备些东西。”

 “什么东西?”

 “人头!”

 “啊?怎么说?”杨万荣大吃一惊,身边的杨风却早知道此事,安坐如常。

 “呵呵,岳父,当日我与皇上说的是澎湖如今已成盗匪渊薮之地,故而才要派军征讨驻防。如今若无战绩,后头万事皆无从谈起。再说回来,此次小婿打算将这些功劳都记到杨风兄名下,如此他出任澎湖守备更是名正言顺。”

 “嗯,这主意好。这回…还要弄些倭寇么?”

 冯虞笑道:“若是有现成的自然好,不过也不用如上回一般了。此番小婿想动的是赵大!”

 “赵大?”杨万荣又吃一惊“为何动他?”

 “这赵大来路不明,手又长,与宁王与勾连,小婿还怀疑,只怕此人与中原匪类也有些勾搭。依小婿研判,此人日后只怕必生祸患。与其日后大费周章,不如现下就将其剪灭。只是手上没有铁证,官面上无可奈何,只能是私底下动手了。如今便是机会。”

 “如此说来倒也使得。收拾了他咱们海上也少个对手。只是贤婿打算灭他的庄子还是抄他的海船?”

 “若是直接拿他老巢开刀,一来没证据,二来动静太大,怕他身后人物出来生事。先拿他的船开刀。船队灭了,等于斩去这赵大四肢,身后那些人必弃之而去,到时候再收拾他轻而易举,顶多以为小婿是落井下石罢了。只是小婿不知此人海上实力如何,咱们能否不露身份将他收拾了,这个还得听岳父的。”

 杨万荣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几圈,一番盘算之后,回身说道:“这些年,老夫可没少盯着这赵大。此人手下有大福船四十来艘,还有几艘广船,船员庄丁数千人众。每年冬、春走两趟东瀛,夏秋两季台风太多,运气不好整个船队都得赔上。每次出海,都是倾巢而出结为船队。即便遇上海盗,凭着人多也能应付得了。

 要想在海上动手,不容易。老夫手下有船百艘,人手也多于他。不过,茫茫大海上要想将堵住对方船队,本就不是易事,想要一网打尽更是不易。你看,上百艘船要四下合围,每个面不过二十五艘,对方若是全力冲一面,想来不易堵截。此外,咱们手上的都不是水师船,虽零星弄了些弩车,不过交战时依然是跳帮肉搏为主,即便灭了赵大船队,自己想必也是损失惨重。”说到这儿,杨万荣连连摇头,又坐回到座位上了。

 冯虞听了这话,也觉着心中没底,想了想,问道:“可有海图?”

 “有!”杨风应了一声,起身到博物架上取了个木匣,打开匣盖,取出一幅折叠起来的白绢,抖开来往桌面上一摊。三人凑在一块儿,只听冯虞说道:“赵大船队路径,想必是沿海岸走到浙江海域而后取近道直趋东瀛,要么是经澎湖、台湾、琉球至东瀛。依小婿看,不管怎么走,总是要出月港、经海峡的。”

 杨万荣插话道:“赵大船队一般要走后一条线。海上行船难免不测,若是漂到大明海岸难免失风,走澎湖、台湾、琉球、东瀛一线,一路靠泊补给没问题,还要安全许多。”

 “嗯。若是经澎湖,那便是送上门来了。其次,不论来回,赵大船队总要满载货品,吃水深、船重,跑不快。只要能给咱们堵上,跑是跑不了的。咱们还可以布十来条船,打上水师旗号,在战场以南巡弋,若有零星突围的,见着水师船必来求救,到时候攻其不备,必脑扑尽全功。”

 听冯虞所说有理,杨家父子二人一齐点头。

 “再说伤亡之事。据我所知,海战凭的是强弓硬弩,再就是纵火烧船,其次跳帮肉搏。小婿可调用营匠打造大弩火矢。铸炮恐怕一时半会是来不及了,不过可以赶制葯包,抛射也好,投掷也好,总是管用的。这个咱们回头再商议,实在不行小婿回去就将工匠派上澎湖另建工坊,茫茫大海隔着,不易走漏风声。总之这回不干则已,要干,就将那赵大的船队一扫而空,免得打蛇不死随棍上。”

 “若是如此说来,这一战倒是打得。不过,春季这一趟只怕是赶不及了。干脆让他再蹦跶几日,到冬季他们船从东瀛回来再下手。想来这一趟一进一出,赵大至少得赔上大半身家。”杨风在一旁补上一句。

 看杨万荣点头认可,冯虞便不再多说此事。大方针定下,接下来的推演运筹、物资准备,尽可交给杨家来办,毕竟杨万荣是老江湖,杨风前段时间又学了不少参谋功课,料也不难应付。冯虞只需把工匠、火葯这一摊事办妥就好。只是还有件事未了,趁着这会儿干脆一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