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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哥告诉滟秋,他提前释放了出来。“那里面不是人蹲的。”华哥说。

  “受罪了吧?”滟秋问。

  “那还用说,该受的不该受的全受了。秋子啊,”华哥叹了一声,又道:“你知道吧,原以为,我这辈子出不来了,就要死在里面。”

  “笑话,你才判了五年,又不是无期。”滟秋觉得华哥不应该这么悲观,想当初,他可是个人物,呼风唤雨,手底下也有几十号人。虽不及皮哥他们威风,但在滟秋眼里,华哥也是能打雷能下雨的。看来两年牢,把他的威风坐没了。

  “秋子你不懂,这跟刑期长短没关系,我一个狱友,判得比我轻,三年,你猜怎么着,去年就没了。”

  “那是他命短。”滟秋一边吃香蕉,一边说。

  “秋子你怎么这么说?”华哥看上去有些失望,滟秋更失望,滟秋不想听华哥说狱中的事,那跟她没关系,说了也是白说。她想听顺三,顺三才是关键。

  “秋子,跟华哥说说,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

  “真想听?”滟秋把最后一口香蕉咽下去,这香蕉一点都不好吃,明显是提前摘了,拿硫磺什么的熏黄的,滟秋还是把它坚持吃完,因为这香蕉是胖女人指示华哥送来的。她吃香蕉的时候,就有一种把胖女人吞下去的感觉。奇怪,滟秋对胖女人的好感持续了没半天,就又没了影,她恨胖女人不让她离开这幢楼。

  “当然想听,得不到你的消息,我都急疯了。”华哥说。

  滟秋狐疑地盯住华哥,说谎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不想说!”她将香蕉皮嗖地扔进门后的垃圾筒里。

  “不想说就不说,现在好了,秋子,现在好了。”华哥像是自言自语。

  “好个头!”滟秋一把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打下去,烟灰缸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秋子你怎么了?”华哥惊起身子,不明白滟秋发哪门子火。

  “我大姨妈来了行不?”滟秋突然就吼起来,滟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吼,但她觉得不吼自己就会疯。狗日的丘白华,装的倒像,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进门就诉苦,说自己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你龟孙子咋不问问,本姑娘这两年受了多少苦。要不是为了救你,要不是听你的话,找顺三借钱,给那个姓曹的什么破公安局长送礼,本姑娘现在说不定已在北京城混出了名堂,上央视也说不定。对了,本姑娘差点让那个姓曹的强暴掉,这些,你丘白华知道么?

  没心没肺的东西!

  丘白华打了个哆嗦,正想解释什么,门外传来声音:“华仔,老板叫呢。”

  丘白华立马起身,跟滟秋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就屁颠屁颠走了。

  华仔?滟秋冷冷地笑笑,看来,她心中的华哥,真的成了一只狗仔。

  丘白华其实不大,跟滟秋差不多,刚认识滟秋的时候,他说是三十岁,后来又说是二十七岁,谁知道呢。那个时候的滟秋稀里糊涂,压根就没想搞清丘白华的年龄,甚至没想搞清丘白华这个人。搞清了又能咋,该上当还得上。滟秋现在算是明白,她上丘白华的当了,事实上一开始就在上当,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罢了。丘白华当初答应得多么干脆,包在我身上,放心吧秋子,跟着我华哥,包你三年出名。滟秋嫌三年太长,问能不能两年?丘白华胸脯一拍,两年就两年,我保你上央视。那气概,好像央视是他们丘家办的。也怪滟秋,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他呢?可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她在北京蹦跶了两年,唱片公司经纪公司倒是见了不少,可全是提着斧头砍人的主,北京那些爷,她是领教够了,多大的牛×都敢吹,你让他把你的像挂天安门城楼上,他都敢应,只要你掏钱。是的,钱才是他们的目的,那些爷,见个面都要见面费,谈半小时,八字的一撇还没沾着唱歌呢,就跟你收钱,半小时一千,就这,还是看她初来乍到的面。有次滟秋想见王菲,那个时候她模仿王菲的歌已模仿得很像,自己听了都感动。正好王菲那些日子在北京,为新唱片做宣传。一个姓李的经纪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周末就安排她跟王菲一起吃饭。滟秋信以为真,天真地就把梦寄托在了李大哥身上。谁知那寡妇养的拿了她最后一万块,消失得连气味都闻不见了。滟秋哭了一场,搬出地下室,去趴火车站,正好就给遇上了丘白华。丘白华当时从北京到东州,一听她两天没吃东西,不容分说就拉她先填肚子,等肚子填饱,才问她怎么了。滟秋一五一十说了,那个时候只要是个人问她,滟秋都会一五一十说。丘白华听完,忧心忡忡一会儿。正是他的忧心忡忡打动了滟秋,如果他也学北京那些侃爷一样,一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滟秋就知道,又撞着鬼了。丘白华没,他着实费了一番脑子,才用商量的口气跟滟秋说,要不先跟他到东州,他的公司在东州,至少去了不让她饿着。

  “到了东州我们再想办法,当歌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从长计议。”

  这话坑了滟秋,当时听着暖心,等到了东州才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滟秋不后悔,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不信太阳永远从东面出。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开心了,也会从西边出一下。

  滟秋决定先摆脱目前的困境,重要的还是把顺三这档子事解决掉,顺三的事一解决,她就自由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自由。

  丘白华一去又是三天,滟秋的日子又恢复到无聊或空旷,是的,空旷。滟秋从来没有感觉到,日子会这么难熬,时间滴滴答答,分针或秒针打在心上,都能发出尖锐的痛。滟秋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或者说,闲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她要挣钱,挣钱就得去工作,这么不痛不痒躺在房间里,她受不了。

  第三天下午,滟秋还不见丘白华的影子,她怒了,丘白华分明是在耍她,或者是在逃避,他不能对她的存在置若罔闻。滟秋打开门,气愤地朝楼上走去。

  滟秋仍然来到胖女人的办公室,她不知道丘白华在这楼上哪一间。滟秋已经知道胖女人叫洪芳,她说:“我找姓丘的。”

  洪芳一个人在,她抬起头,看着滟秋,目光里带着戏耍的成分。滟秋反感这种目光,但她得忍着。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怎么不叫华哥了?”洪芳点上烟,很潇洒地吸了一口,悠悠然吐出一个性感的烟圈,她的目光潮红,眼圈那儿泛着暗青,这女人昨夜一定没干好事。

  “我想叫啥就叫啥,用不着你来指点。”滟秋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她不想让胖女人把她当马仔。

  “他得罪你了?”洪芳起身,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是法国出的一种女士香烟,很修长的感觉。那种烟口感极好,滟秋试过。

  “来一支?”洪芳转换着脸上的表情,想极力营造一种温和的气氛。看得出,她不想跟滟秋吵架。滟秋也懒得吵,她想尽快摆脱开这些人。

  “不会。”滟秋拒绝了洪芳,但又为那支烟可惜,那种烟不是想抽就能抽到的,滟秋平时只抽五块烟一包的烂烟,那是低档次男人才抽的。滟秋常常为自己惋惜,觉得她这样的女人,愣是让烂香烟给糟蹋了。洪芳将烟扔过来,滟秋下意识地伸手,准确地用食指跟中指夹住了。这动作是夜总会学的,滟秋在夜总会学得不少,有些还属看家本领,要是全露出来,一定会吓洪芳一跳。

  洪芳被她夹烟的动作惊了眼:“行啊,功夫还蛮老到的,几年了?”

  滟秋知道洪芳在问抽烟的历史,但她懒得回答:“姓丘的呢,他不会钻了地缝吧。”

  “他去谈业务,怎么,想他了?”洪芳暧昧地盯住她,这话明显带着阴谋,滟秋说:“笑死,就他那烂样,值得想?”

  “我说嘛,我们滟秋小姐是多了不起的人,怎么会为一个华仔痴情呢。对了,跟你说的话,想好没?”

  “什么话?”滟秋警惕地竖起眉。

  “忘了?跟我干啊,那天就跟你说过的。”

  滟秋爆出了一片子笑:“跟你干?杀人,放火,还是卖白粉?”

  “这些都不干,咱干正经生意。”洪芳走过来,在滟秋边上坐下。她抽烟的姿势真是潇洒,一看就是老烟客。滟秋有意识地瞅了瞅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修长而又细软,跟她胖乎乎的身材一点不对称。如果说这女人有灵气,那也是她的手指带来的,对了,还有眼睛。这女人眼睛里不只有水,还有风月。

  “就你?”滟秋不屑地笑笑,没有把刻薄话说完整。

  “不,还有你,还有华仔他们。”

  “少提他。”滟秋说。

  “好,不提,就说咱俩。”洪芳又往滟秋跟前挪了挪,滟秋不习惯这样,一屁股挪开了。

  “滟秋,你是干这个的,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干这个的。”洪芳说。

  “少来这套,奉承的话我听多了。”滟秋也吐了个烟圈,可惜吐得不圆,这让她有点扫兴。

  “不是奉承,我洪三还没下贱到奉承一个乞丐的地步。”洪芳起身,脸上忽然就有了一层杀气。

  滟秋也猛地起身:“你说谁是乞丐?!”

  “说你。”洪芳正视住滟秋,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说:“怎么,你不承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是乞丐又是什么?”

  “你……”滟秋眼里有了火,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了。

  洪芳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我说小妹,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洪三见得多了,连承认自己的本事都没有,还敢跑到这地方撒野?”

  滟秋泄气地一屁股坐下,较着劲道:“算你狠!”

  洪芳郑重其事起来,她道:“不错,我洪三是狠,可我看人,那些害过我伤过我的,我洪三绝不放过。但你不同,你是女人,跟我一样,我洪三不会对一个女人耍心眼。”说到这儿,她捋了捋头发,一缕头发把她的眼睛遮住了,脸上也浮上一层少见的愁容。“我洪三是为你好,你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非要当什么歌星,眼下这世道,当歌星有那么容易?”

  “这个不关你的事。”滟秋道,但口气明显比刚才弱了。

  “是不关我的事,可关你的事!”洪芳抢白了滟秋一句,继续道:“话我跟你挑明了,跟着我做,将来你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就算要男人,也尽可挑着拣着要。把你的歌星梦收起来吧,别让我笑话。”

  “我要是不呢?”滟秋硬撑着,不让自尊在洪芳面前倒下。洪芳扑哧一笑:“不会的,你没那么傻。”

  “为什么非要我跟着你干?”滟秋真是不明白,她哪点让这个又胖又霸道的女人看上了。

  “因为你适合,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吃这碗饭。”

  “你这饭不干净。”

  “你来它就干净了。”

  “可你是老大。”

  “以后这个老大你来做。”

  “你就那么相信我?”

  “我是相信我自己。”

  滟秋就没话了,胖女人的确不简单,几句话就说得她没词。滟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她连他们干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的跟皮哥那样,她宁可乞讨也不加入黑道。滟秋咬了咬牙,起身:“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你尽可睡,没人打扰你。”洪芳冷漠地说。

  “你在软禁我?”

  “你错了,我是不忍你错失机会。门开着,如果想走,你随时可以离开。但你想过没,你能到哪里去?”

  滟秋再次泄气。这女人真够狠毒,她把她看穿了,看到底了。滟秋的确没地方可去。明皇那种地方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从现在起,她要珍爱自己,不能由着那些男人糟蹋。可除了明皇,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呢?

  滟秋再次想起顺三,顺三的事一日不解决,她就一日不得安宁。滟秋回到二楼,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想不到她冷滟秋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滟秋再次跟洪芳见面,就把话赤裸裸地端了出来:“你把顺三的事帮我了断。”

  “行啊。”洪芳答应得很利落,又说:“不就是钱么,我替你还。”

  “口说无凭。”滟秋怕洪芳玩手腕。

  “难道要我给你立字据不成?”洪芳大约觉得滟秋过分了点,眉头紧在了一起。

  “这个钱我还得冤。”滟秋说,眼里拉了一层雾。

  “比你冤的大有人在,顺三吃的就是这碗饭。”洪芳同情地说。

  “狗娘养的不得好死。”

  “骂不死他,他照样天天放高利货。”

  滟秋就这么跟了洪芳,之前她也认真想过,她可以不跟洪芳,但她得有事做,得挣钱。钱遍地都是,但滟秋就是没办法挣到手。思来想去,还不如先答应下来,过了这段危机慢慢再想办法。洪芳很高兴,这天她带着滟秋,一气转了好几家商场,把滟秋从头到脚武装了一番。在广武门那家法国人开的眼镜店,洪芳帮滟秋挑来挑去,最后终于选中两款眼镜。滟秋一看价格,差点没叫出声来。两万六千元人民币,天,钱还有这种花法。滟秋看着洪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投资,莫非这女人晕了头不成?后来在女子美体会所,她们洗完桑拿,热蒸过后,躺在软床上享受按摩,洪芳才说:“女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滟秋忍不住就笑,这屁道理哪个女人不懂,可好你得有好的本钱,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洪芳那样把钱当手纸。享受完按摩,又美了脚趾甲,洪芳欣赏着滟秋刚刚涂出来的脚趾说:“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留下吗?”

  “不知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滟秋老老实实做答。花了人家那么多钱,她再也不好意思挖苦或戏弄人家了,钱让她变得乖起来。

  “寂寞。”洪芳说,“你瞅瞅我这公司,统共二十来号人,清一色大老爷们,所以我不想让你走。”

  “留下我你会后悔的。”滟秋说,滟秋到现在还在恍惚,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很鲁莽?她是一个容易反悔的人,如果哪一天发现自己踩了狗屎,她会毫不犹豫地走掉。

  “如果那样,我就杀了你。”洪芳说。

  洪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冒出两道蓝光,滟秋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