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级换届是三年一次。叠镇两委班子换届的第二年就轮到村级换届了。村民自治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社会现代化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标志着我国基层政治制度由传统向现代的革命性变迁和整体性发展。作为一种农村基层自治形式,村民自治是依赖民主化村级选举制度的不断完善来实现其发展。但事实上在叠镇由于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民主化村级选举制度因两委关系的恶化、选举的虚化以及自治权的虚无等原因面临着困境。有些村庄存在着相当数量的“选举精英”,这些选举精英个个“身怀绝技”,在村民中间有一定的影响。每当换届选举时,他们就会活跃起来,为他们所希望成为村干部的人呐喊助选,积极奔走于田间地头,游说村民为他们的利益代表者投上一票。

    有些村多年来已形成了村干部在各自自然村、宗族房派之间建立的关系网络和利益团体,这些关系网络和利益团体形成强势派系实行“合法”的“多数人暴政”,侵犯弱势派系的利益;弱势派系由于不认同选举产生的村干部,又抵制村级组织工作,以致于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叠镇按照县里的统一部署,村村进行换届选举。纪载舟根据县委的精神,结合基层工作,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能一刀切,必须按照实际情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切不可盲从上级机关的一切指示。党委会上,纪载舟一个村一个村地听情况汇报,他感到,叠镇各村的班子整体上不错,大可不必全部揭盖子,动班子,那样势必造成混乱局面。于是,经过认真研究,决定采取“大稳定、小调整”的方针。

    在叠镇农村,家族势力往往占主导地位。一个小行政村开个会,差不多就是一大家子人在议事。有的村一个支部书记一干就是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想拿他就拿不掉。有人说一个村的老干部为了怕年轻人当干部,常年连个党员都不发展,出现了“七个党员八个没牙”的现象,这并不夸张,确有其事。还有些村存在着“无钱办事”、“无人管事”、“无章理事”、“无址议事”等,要动员村民和党员当村干部

    正当纪载舟与党委班子成员商量村级人事安排时,秘书小马像被老虎追着一样蹿进来,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结结巴巴说道:“不,不好了……打,打起来了……”“快说,谁跟谁打起来了?”“械斗!上池村孙家和牛家两个家族发生了械斗!”

    纪载舟问明端的,一下子惊跳起来,带领在场的镇干部们冲出去,一边给小马下命令:“你快通知派出所,让他们火速赶到上池村!”

    此时,打红了眼的人们已被村里群众拉开了。清点战场,双方都有几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丢盔弃甲。牛继森头破血流,右手拇指险些被打断;孙大嘴头上脸上满是血,下巴青肿,走路一瘸一拐。孙氏家族的人挤作一堆儿嘀咕了一阵子,孙大嘴叫他们如此如此。他的儿子孙豹和几个后生老虎似的开上五辆五菱车,孙大嘴和其他人气势汹汹坐上去,直奔镇政府;牛继森牛大龙父子一见,也和本家族的后生们吵吵闹闹开上三辆五菱车跟了上来……。

    纪载舟他们刚出门,正撞上这几辆五菱车和这群伤痕累累怒发冲冠的老百姓。他刚喊了一声乡亲们,岂料那孙豹却开着五菱车绕过他,噔噔噔冒着黑烟直奔南边,往玉琼县开去,后边的五菱车也紧紧相随,看看就要开上滨海大道了,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忽地开过来,吱一声刹住,一下子横在了路中央!

    起因很简单。牛姓与孙姓是上池村的两大姓氏。牛继森家和孙大嘴家本来是邻居,关系不算亲密,也还说得过去。去年秋天,牛家在村东盖了一座两层小楼,按规定旧宅基地就归了集体。孙家申请宅基地两年了,村里给别处他不要,就等着牛家搬走后占这块地,新院旧宅连在一起。这也合乎情理,村里就批准了。本来一切顺顺当当,可不知为啥,两家的女人有一天吵了起来,发展到谩骂扭打。牛家从此叫上了劲儿,牛继森到处扬言,不许孙家占自家的老宅。孙家对此嗤之以鼻。我有村委会和镇政府的批文,你牛家算哪根屄毛?

    今年三月下旬,孙家开始盖新房,牛家就开始捣乱。孙家白天垒了墙,牛家晚上给扒掉。如此一连三天,孙家儿子要拿菜刀砍人,家长孙大嘴说,有政府哩,咱有理的事干吗打架?可牛继森跟村支书牛海兵是同一个牛氏家族,处事自然就偏向牛家。孙大嘴无奈,就几次找镇党委纪书记,请求镇领导公正解决此事。纪载舟那几天正忙着机床厂和机床的事,只把牛海兵叫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务必公正处理此事。牛支书满口答应,可就是拖着不管。牛继森咆哮道:“你找到天边儿也不沾!我家的房基地,你想占,没门儿……”

    孙大嘴绝望了。这天晚上,牛继森带着儿子又来捣乱,孙家父子挥舞着木棍铁锨齐上阵,把牛家父子打得抱头鼠窜。第二天第三天,平安无事。孙家召集几个本家族后生来家里打了两天麻将,一边准备应付牛家可能的挑战。到了第四天,几个人又打了一上午麻将,中午喝了两瓶烧酒,也就放松了警惕。孙大嘴正张罗着要开工,不想此时牛家全家老少齐出动,扛着铁锹木棍牛皮鞭子赶来复仇。孙家当然不肯示弱,男女老幼上去迎战,两家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一块宅基地,导致两家兵戎相见,酿成了血光之灾。孙家感到牛家欺人太甚,同仇敌忾,英勇作战;牛家本是兴不义之兵,大节有亏,加之长途奔袭,眼瞅着就要落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牛氏家族的几个青皮后生加入进来助阵,孙氏家族的年轻人一见,也哇呀呀大叫着冲进来参战。就因为村干部的家族宗派观念胜过了党性原则,终于导致了孙家和牛家两个家族之间一场战争的爆发……。

    “乡亲们!乡亲们!请冷静一下,我有话说!”

    孙豹认得这是镇政府那个书生气的纪书记,愣着眼神儿盯着他。

    纪载舟说:“我们要立即组织一个特别工作组,进驻上池村,做群众思想工作,去疏导群众。要在一星期内把此事解决好……”

    特别工作组由副书记邵平、宣传委员钟若兰任正副组长,组员若干组成。在出发前的准备会上,钟若兰建议,每个人都带上铺盖,在村里扎扎实实住两天。

    工作组乘坐一辆面包车来到上池村,径直来找村支书牛海兵。牛家住着一栋上下五间的两层小楼。两个儿子一家各住楼上二间,海兵两口子住楼下。他老婆说,海兵到店里去了。原来,牛兵海利用职务之便,经营着一家运输公司,还开了一家建材经销门市部。

    工作组就住在牛支书家一楼四间房里。邵平副书记一间,钟若兰一间,其他组员各一间。牛海兵夫妻四处张罗着吃饭喝水,

    工作组首先召开的是牛氏孙氏两大家族成年人座谈会。在村委会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牛孙两大家族的六十多个男男女女,分南北两边或坐或站,敛声息气看着眼前的镇领导们,纪载舟站起来,首先给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乡亲们了!这次事件,作为镇党委,我没有尽到责任,愧对了父老乡亲们的信任——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副书记邵平说。

    只这一番举动,就把一屋子老百姓给弄蒙了。他们哪里见过给自己鞠躬道歉的领导啊,一时间嗡嗡嘤嘤起来。孙大嘴牛继森昂着的头低下了,拧着的脖子转过来了。有人说这不怪领导怪我们自己,也有人说这跟镇里领导没关系,是村里没把这事儿摆弄好,还有人说这事儿谁对谁错是明摆着的,村干部就是没人肯揽这事儿说句公道话呗……。

    牛海兵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屡屡出去上厕所撒尿。

    在接下来召开的党员生活会上,党员们的火气都撒在支书牛海兵头上。他们说,这次家族打架事件,是村支部班子好多问题的一次大暴露。牛海兵身为党支部书记,在这么明白的问题上犯糊涂不是一两回了,只要一牵涉到家族问题与群众利益,准是宗派观念占上风……还有,他家的运输公司是咋搞起来的?他家的三辆汽车,有一辆就是村集体的财产吧?他的建材经销门市部,还不是打着村里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

    然而,另一些党员的发言内容却截然相反。他们说牛支书打小就公正无私,为人厚道,整天辛辛苦苦实在不容易……会场上,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冲突起来,党员们也分成两拨戗戗起来。会场上一会儿就弥漫了很浓的火药味。

    夜色来临,钟若兰吃过晚饭,踏着夜色悄悄走出牛支书家,刚拐过一道弯儿,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塞给她一样东西就迅速消失了。这是一张有不少人签名的控告信,控告村支部书记牛海兵欺压百姓,鱼肉乡民,道德败坏侮辱妇女,强烈呼吁领导撤换贪污腐化堕落的腐败分子牛海兵。奇怪的是,信末的签名却都没有写姓。一个也没有。直觉告诉她,这是孙姓家族人搞的把戏。这让她想起纪书记临走时的告诫:我们可不能陷入家族冲突的泥坑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出现了大字报和小字报,无非是孙牛两大家族互相攻击,两家还分别行动,派出一拨一拨人找到工作组,互相揭老底儿……

    邵平、钟若兰发现,问题比想象的严重得多,不是住几天就能彻底解决的。工作组多次讨论,又向纪载舟反复汇报,最后决定,由方新亮留下来主持村里的工作,适当的时候再调整村班子。出乎邵平和钟若兰预料的是,上池村不久就在方新亮软硬兼施的调理下,各项工作很快走上了正轨,风调雨顺取得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双丰收,他本人也受到全村老百姓,包括牛氏孙氏两大家族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