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醒来后的张念悦没想象中那么闹腾,偶尔才“哼哼”两声。叶青丽拿了一块稍稍沾湿的毛巾过一段时间就湿润一下女儿的嘴唇。念悦虽然口渴,但尚不能进水。

 下半夜,叶之然烟瘾上来了,向叶青丽打了声招呼,躲到外面去吸烟。

 五月中旬的江南,气温已经上升到了二十多度,越过冬的虫子开始在夜里发出稀稀落落的鸣叫。

 省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有两幢二十层的高楼组成,两幢高楼之间是一个开阔的绿化地,树木、花草、山石、回廊构成一个小巧的花园。

 叶之然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一口,淡淡的青烟从口中缓缓吐出,又被吸进鼻子,在肺泡中一个来回,再从口中缓缓吐出,烟的颜色便淡了许多,在花园的夜空中形成一个个烟圈,袅袅升起。

 这个循环动作他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为此还挨过父亲的打。

 这一天月光皎洁,虽然夜深人静,但在这样的花园中散步,有利于思考问题。他沿着绿地上的回廊拐一个弯,发现迎面过来一个五六十岁的人,穿着夹克衫,似乎也在边散步边思索。交身而过时,两人都微笑了一下。大约是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遇到一个和自己有相同行为的人感觉比较亲切。

 交身而过,老者忽然叫住了他:“小伙子,还有烟吗?”

 叶之然转身,回以理解的笑容。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时,问了一句:“您不会是住院的病人吧?”

 他的回答有些有趣:“你看我半夜还出来散步,像是病人吗?”

 叶之然于是付以微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接过烟之后,老者将香烟横过来拿到鼻端嗅了嗅。

 这个动作让叶之然感觉亲切,他便“叮”地一声打火机点上火,给这个素昧平生的“老者”点上烟。

 老者接过烟。“吱吱”地深吸两口,将烟吐出来之后,叹口气道:“两年多没吸烟了。原以为已经戒掉了,哪知今天见到你吸烟,又无端地勾起了我的**。”

 叶之然惊讶地“啊”了一声。道:“老同志,那是我害了你了。早知如此就不给你烟了。”

 他摇摇手,说道:“无妨无妨,其实吸烟有害健康都是医生的胡扯,哪有这么严重?依我看,除了患了肺部疾病或者支气管病的人之外都可以吸。我就是被女儿管得凶一点,被她强制性戒烟了。”

 “那您女儿见了我恐怕就要跟我急了。”

 这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呵呵笑道:“没事,偷偷吸两口,以后就不吸了。我家那丫头就像只小刺猬,会蜇人的。”

 叶之然笑道:“那说明您的女儿孝顺。关心着你呢。你老这是在变着法子夸奖她。”

 虽在说笑之中,但叶之然感觉到这个老者应该也是官场中人,因为举手抬足之间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特别是他的眼神,那种锐利和深遂分明是在琢磨过不少人之后才会变得如此。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那女儿。一,她是个很霸道的人;二,她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三,她是一个关心父亲的人。”

 这“一二三”很自然地说出来,显然符合他平时的语言习惯,叶之然笑道:“领导。你是官场中人吧?”

 “看出来了?”老者笑眯眯看他一眼,道:“你也是。”

 叶之然坦然承认,说道:“是,不过我就是一个做事的人,离领导您的距离有些远。”

 老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问道:“你在哪里工作?”

 “在嘉南市水门县。”

 “水门县?我熟。”

 “领导在水门工作过?”

 “年轻时候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对那里的情况一直比较关心。水门县现在有一个好书~记,发展的速度会提速。”

 叶之然听到一个陌生人当面称赞自己,而且,这个陌生人不知道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县委书~记,心里更多了一份亲近感,笑道:“领导如果哪天有空,亲自去水门县指导一下工作,我们肯定非常欢迎。水门县的基础比较薄弱,县委县zhèng fǔ目前虽然信心很足,但办法不多,一些经济改革措施仍处于摸索之中。若有您这样一位既熟悉当地情况,又有智慧的领导加以点拨,想必大有帮助。”

 老者考问道:“你先给我介绍一下,水门县委县zhèng fǔ目前采取了哪些改革措施?”

 叶之然道:“目前的经济工作围绕三个方面,一是以发展高科技农业为主线,形成水门县的农业特色,计划在种植、养殖、和特色观光农业上下功夫,形成水门县崭新的农业发展态势;二是紧紧围绕新发现的稀土矿藏为中心,发展开采、冶炼、治理相结合的产业;三是积极培育、鼓励民营企业发展壮大,争取扶植、培育几家高科技企业出来。”

 老者微微动容,道:“这三条措施下去,任何一个产业获得成功,都会迅速改变水门县的落后面貌。水门县委县zhèng fǔ发展经济的目光和魄力都不简单,请问你是具体负责什么的?”

 “领导,我叫叶之然,就是现任的水门县委书~记。”

 老者微露惊容,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刚才听介绍就觉得你意志坚定、思路清晰,原来你就是叶之然。”说完,他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请问领导您贵姓?”

 老者笑道:“我姓丁,丁军宇。在闽南省工作。”

 叶之然迅速在脑子里理了一遍,他对闽南省的情况本就不熟,一时无法确定老者的身份地位。

 叶之然笑道:“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所以,虽然你还很年轻,但还是称您为丁老吧。”

 老者“哈哈”笑道:“我五十有三,以你的年纪称我一声老,也说得过去。”

 又道:“闽南的情况和水门县差不多,山多、地少、基础薄弱,可惜没你这样的人才。”说完,露出惋惜之色。

 叶之然正要客气几句,看到回廊处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披着一头长发,急急地走来,人未到,声已至。

 “爸爸,今天被我逮到了吧?让你来住院养病的,你倒好,半夜出来溜达。”

 大约是走近之后闻到了烟味,她顿时睁大眼“啊”了一声,快走两步先看丁老的双手。丁老听见她声音的时候早把烟头扔到脚下,随即用脚踩住。年轻高挑的女子并不这么好蒙骗,她伸手搂住丁老的脖子,把鼻子凑过去闻他的呼吸。只见她鼻子微微动了两下,立即露出又可气又可恨又可恼的神情。随即凶巴巴的目光扫向叶之然。

 叶之然在她的目光逼视下,竟也有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烟蒂扔到脚下。

 一个年轻女子的目光居然让两个久在官场历练的领导干部惊慌失措,就不能简单地用“锐利”两字可以形容了。

 这样的女子无论在政界抑或商界发展,都是游刃有余的高人,成就不会太低。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拿香烟来诱惑我爸爸?有什么企图?”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气势很盛,有那么几分威慑力。

 叶之然故作坦然地问:“丁老,这是您闺女吧?”

 女子冷笑一声:“有几分功力,我爸爸从不向外人吐露身份,你居然姓名都探出来了。”

 丁老道:“小女丁文涤性子直率…”

 娇气而率性的女子不悦地责怪道:“爸!你怎么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他了?一支香烟就什么都出卖了?”

 丁老“呵呵”笑道:“文涤,这位是我刚认识的小友…”

 女子再次打断父亲的话,斜睨叶之然一眼,不依不饶地道:“说,究竟什么企图?”

 “丁姑娘,我事先不知道丁老戒烟了,否则这支香烟肯定还在我的兜里。”

 “做了坏事,一句事先不知就什么都可原谅了?知不知道,戒了两年就被你一个‘事先不知’给毁了?”

 叶之然笑道:“丁姑娘,没这么严重,丁老两年多不吸烟,说明他的毅力坚强。今天这支烟一抽,没准又要戒他个三年五年。”

 丁文涤板着脸,双眸在月光下发出光芒,就好像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把叶之然的注意力不可抵抗地吸进黑洞中。

 “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是个小官僚,你们官员的本事不就是只要需要,就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叶之然笑道:“丁老,一网打尽,您老也不例外。”

 “她呀,就是心直口快,不留人颜面。”

 “爸!你怎么有些糊涂了?这个小官僚肯定事先知道你的身份,故意来套近乎,司马氏之心路人皆知嘛!”

 又鄙夷地看叶之然一眼,道:“也算用心良苦,候着我爸半年出来散步,才逮到机会。”

 叶之然闻声不觉微微笑了笑,道:“看来丁老的说得一点不错,丁丫头是个自以为是,还没完全成熟的小丫头。”

 丁文涤的柳眉慢慢竖了起来。

 丁老笑道:“文涤,这个小伙子你也提起过多次,他就是叶之然。”

 女子不相信地看他一眼,这一眼看得有些深,让叶之然感觉浑身上下都被她一眼看透的感觉。

 “你就是叶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