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这篇文章发表在长江省委内部刊物上。这篇署名为“叶子”的文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吸引了长江省官场的无数目光。丰城县委记殷名权看到文章后暴跳如雷,通过他叔叔的关系,得知这篇文章出自林教授的门下。殷名权很快联想到这个“叶子”是何许人也。

 他连夜赶往市zhèng fǔ向市长程晓光告状。

 丰城县委县zhèng fǔ领导班子是程晓光眼中最讲政治的班子,大会小会上曾多次得到他的表扬。这篇文章简直在打他的脸,让他颇为不爽。原来还以为文章出自哪个记者之手,没料到居然出自他治下的一个乡党委记!

 殷名权看到程晓光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赶紧在火上再添一把柴,道:“市长,一个他县的乡党委记,公开指责我县的决策,是没有组织原则的表现,绝不能放任不管。”

 “还真是反了!谁给了他这么大权力?我看问题不出在叶之然一个人身上,常嘉县委县zhèng fǔ就没有责任?”

 “市长看得比我深,比我远,这是常嘉县委一贯纵容这种不正常的无zhèng fǔ主义行为造成的恶劣后果,一定要加以严惩。”

 在第二天召开的市委常委会上,讨论完应有议题,程晓光举了举手里的内参,发言道:“同志们,大家想必都看过这一期的内参了。我市丰城县成为长江省的一个典型被用来作反面教材,给嘉南市委市zhèng fǔ造成很大的被动。经过调查,这篇大作出自常嘉县马石乡党委记之手。这让我感到很痛心!看来我们的干部教育和提拔制度有欠缺啊!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干部怎么能走上乡党委记的岗位?这说明什么?说明常嘉县委班子在选人用人上存在问题。我建议市常委对叶之然进行严肃处理,对常嘉县委班子进行必要的调整。”

 钟汉庭环视一圈,道:“其他同志怎么看?”

 小会议室里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枫寒轩发言道:“晓光市长说得严重了。据我了解。这篇文章是J大经济学专家林平生教授组织撰写的。年前,林教授带着研究室同志和学生去丰城县作考察。考察结束后,林教授要求每个参加考察的人写一篇调查报告,叶之然是林教授带的研究生,写了一篇调查报告给林教授。林教授看后觉得观点鲜明,对省内的保守主义思想有很强的针对性,经考察组讨论修改后推荐给内参。所以,这篇文章的作者‘叶子’不是一个人,而是研究室这个团体。第二,通读全文后我发现,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对丰城县经济发展速度缓慢的原因分析得很透彻。不仅帮助丰城县委县zhèng fǔ找到问题,还提出了加大经济改革力度的良药,是一篇很好的经济分析文章。丰城县委县zhèng fǔ应该胸怀坦荡地去学习这篇文章,加以吸收利用,如果作出了相反的选择。这能说明丰城县的主要领导思想上存在问题,不能更好地为丰城县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作出贡献。”

 两种观点截然相反,从大处讲,这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交锋;从小处讲,这是常嘉县控制权之争。这种斗争曾经在常委会进行过多次,常委会中各委员的站队一向旗帜鲜明。三方表态之后,依然是钟汉庭和枫寒轩的一派人员占优。

 钟汉庭总结道:“去年我市各区县的GDP增长率,常嘉排在第一,而且。常嘉社会稳定,百信诉求最少,这些都足以说明常嘉县委县zhèng fǔ领导班子是有战斗力的,是非常优秀的。我们不仅要充分相信常嘉领导班子,而且应该将常嘉的成功经验推广到各区县。从林教授的这篇文章来看,其出发点是为了解决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既提出了问题,又提出了解决方法,我对这篇文章总体上是持肯定态度的,而且文中不仅提到了丰城县,也提到宁杨地区的一个落后县,我们不必对此耿耿于怀。”

 程晓光不满地表示:“我保留个人看法,经济改革也需要遵循一个原则,就是要保持我们党、我们国家不变色,东欧国家的改革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同志们,前车之鉴啊!”开完会,程晓光胸中一口气难平,连夜赶往省城,向省委副记姚力强汇报情况。

 其时,经过二年多的争论,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论仍处于相持阶段。姚力强眼看嘉南市的阵地有丢失危险,决定亲自出马,到嘉南为程晓光站台。

 抵达嘉南市后,姚记高度称赞程晓光市长政治立场坚定,警惕性高,指出嘉南的稳定和繁荣与程晓光市长的领导密切相关。在嘉南市委举行的工作汇报会上,姚记说道:“刚才听到汉庭记介绍嘉南市的经济发展状况,我对常嘉县感兴趣。准备明天到常嘉县实地考察一下,看看这个经济改革的排头兵在经济取得发展的同时,社会稳定工作抓得怎样?国有企业抓得怎样?精神文明建设有没有做好。明天就由晓光市长陪我一起下去。”

 钟汉庭和枫寒轩迅速地用眼神作了交流,说道:“姚记要下去,市委必须有人陪同,明天就由晓光市长和寒轩记一起陪姚记下去。”

 “也好。”姚力强缓缓点了点头。

 在常嘉,唐国强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即召集县常委们开会,紧急安排省委姚记的接待工作。

 县常委会结束,公安局、收容站、市容管理部门立即高效地行动起来。唐记下的命令就是明天九点钟之前,常嘉街头的乞丐、垃圾必须全部消失。乞丐的事情容易处理,公安部门的警车每条街“搜”一遍,看见就拉上车,关进收容站了事。垃圾清除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在县委办领导下,各机关部门、学校医院的爱卫会全体出动,挑灯夜战。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广场锻炼的几个老头老太一看立即得出结论。

 “准是明天有领导要来。”

 “看样子来的不是一般的领导,至少是副市长级别。”

 “你们看,县委干部都亲自上街搞卫生,以前从来没见过。照我估计,明天来的可能是省级领导。”

 这边,唐国强安排好接待任务,心里仍然忐忑不安。按惯例,省委副记视察工作至少提前一周通知,这次来得这么匆忙,很可能与那篇高参上的文章有关。

 对叶之然执笔的那篇文章,唐国强认真看过几遍,这次他丝毫没有责怪叶之然之意。

 晚上,市委副秘长王汉军来到常嘉,唐国强在望山酒楼为他接风,王秘长坐下后就说:“国强记,你通知叶之然过来,寒轩记有几句要我传达给你们。”

 等叶之然踏进望山楼的小包,唐国强向他介绍道:“小叶记,这是市委王秘长,特地赶来传达寒轩记指示的。”

 市委办公室有一正两副三个秘长,王秘长对口服务的是枫寒轩,这个叶之然是清楚的。

 “秘长,您好!认识您很荣幸。”叶之然已经知道明天省委姚记来常嘉考察工作的事情,心想王秘长这么急赶来必然担负着重要的使命,而且与他有关。

 姓曹的!看来姚记是来者不善啊!

 王秘长已经和唐国强说了姚记来常嘉考察工作的前因后果,见叶之然到了小包间,便正色说道:“唐记,小叶记,我出发之前,寒轩记召见我,有三条指示要传达,你们必须不折不扣地遵照执行。”

 唐国强脸色郑重地点头道:“请秘长指示。”

 “第一,明天要多汇报常嘉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少谈经济改革和成绩。”

 “第二,姚记作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坚决执行。”

 “第三,要相信市委、相信上级组织能处理好干部的使用问题,不要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秘长说一条,唐国强和叶之然点一次头。听到第三条时都是心中一紧。

 王秘长又问:“听明白了?能做得到吗?”

 “能做到。”

 王秘长口气稍缓,道:“你们放心,市委对你们的工作都是看在眼里的,对有能力有作为的干部,特别是年轻干部,是非常爱护的。如果姚记提出人事调整,市委也会有妥善的安排。小叶记,你明白寒轩记的良苦用心?”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姚记很可能会杀鸡儆猴,明天自己就是那只待宰的鸡了!省委副记亲自出马就为了收拾他这样一个乡党委记?这不是在用大炮来打蚊子吗?姓曹的!

 叶之然一时间失意、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如果没有这几年官场的锻炼,他甚至会当场失态。

 但等他抬起脸来,已经一脸坦然,道:“请秘长放心,我是党的干部,组织上需要我到哪个岗位我就去哪个岗位,不会有思想包袱的。”

 “好!”王秘长轻嘘一口气,赞赏地说道:“怪不得寒轩记这样看重你,小叶记果然不凡。”

 又转过头对唐国强说:“国强记,万事以大局为重,以嘉南的和谐稳定为重。”

 唐国强点点头,斟字酌句地说道:“我明白。但是,小叶还年轻,请市委一定要慎重对待。”

 王秘长道:“寒轩记是爱才若渴的,再说,这只是以防万一,姚记也不一定拿小叶记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