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影院散场,张念悦拉着叶之然的手,一个箭步来到杨小丽身边,大叫了一声:“小丽。”

 杨小丽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张念悦和叶之然,脸色“唰”地红了起来。叶之然注意到,她的眼睛里亦闪过一丝惊慌失措的神色,低下头,竟不敢看他俩一眼。

 张念悦笑着说:“你身边的这位是谁?给我们介绍一下。”

 这话一问,杨小丽脸色涨得更红,稍停片刻,她抬头对着那个男生说一声:“你怎么还不走?没看见我遇到熟人了吗?”

 男生一脸茫然,转身落荒而走。

 张念悦这时候已经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表现极为失态的杨小丽身上,回头对叶之然说:“木头,天也晚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叶之然知道她想留些时间审问杨小丽了,就微笑着和她们两人道别。

 第二天,叶之然起来吃过早饭,按照昨天的安排,上午应该去省美术馆看展览,下午去拜见导师。

 长江省省立美术馆位于城中湖的西北,占地面积不大,由二进老式的木结构房子构成,东西两侧是厢房。

 这种老式房屋每间只有八、九个平米大小,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把一间间房间打通,前后二进房屋通过厢房又连在一起,形成了十四、五间小屋连成一圈,宛若一条长长的走廊,非常适合布置画展。

 叶之然来到美术馆时,刚刚开馆,他一间间房间看过去。

 朱画家的画以山水、花卉见长,展室按作品的诞生年代布置。叶之然在第一、二间看到许多他的早期作品,还有许多铅笔素描,不过这些画上都贴了一张“非卖品”的小纸条,显然是朱画家自己保留着作为自己画作的成长轨迹来加以缅怀的。

 而在后面几个房间见到几幅四尺整纸的山水画作,又标上了“已售”字样。当他走到最后二间房间时,见墙面上一张条幅写着“黄瑜雯书画展”几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她的简介。

 这是叶之然第一次系统地看到黄瑜雯的画作,不禁饶有兴趣地一幅幅观看起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黄瑜雯的画不以山水见长,而偏爱人物,尤其偏爱古代仕女画。作为朱照溪的得意学生,这似乎有些“离经叛道”叶之然从她的画里,唯一能看出朱照溪风格的,是她喜欢把仕女和山水结合在一起,而山水的画法颇得老师的神韵。

 等他看完全部画作,对黄瑜雯的书画有了新的认知。她的侍女画清丽秀雅,形神兼备,一个个宛若凌波仙子。文静秀丽的黄瑜雯有这么高的书画造诣着实出乎他的想象。以致走出展室时,他犹在回味画作的精妙。等他抬起头,看到朱画家和黄瑜雯都已到了美术馆,正站在“天井”里说话。他听到声音想上去打个招呼,却看到他们两人正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说话,就把脚缩了回去。

 黄瑜雯眼尖,已经看到了他,沉静秀丽的面庞泛起一丝红晕,高兴地叫道:“叶之然!”

 叶之然只得微笑着过去,向朱画家、黄瑜雯分别打个招呼,又向在和他俩说话的中年男子含笑致意。

 黄瑜雯问道:“你什么时间来省城的?”

 叶之然回答:“昨天刚到,我的研究生班开学了。知道朱画家和你在这里开画展,所以特地来看看。”

 黄瑜雯开心地问:“已经都看过了?”

 叶之然点点头回答:“都看了,瑜雯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怎么,不入你的法眼?”

 叶之然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在感叹,也只有江南这种人杰地灵的地方才孕育得出你这样的才女,青出于蓝啊。”

 黄瑜雯得他的一阵猛夸,内心欣喜,一向文静的她忍不住嘴角噙满发自内心的笑意。

 两人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却在朱画家和中年男子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们从未见过黄瑜雯会主动和一个年轻男子攀谈过,而且攀谈地如此自然。以他们对黄瑜雯的熟悉,这绝非寻常。中年男子因此格外地注意起叶之然来。

 他在注意叶之然,叶之然其实也早已注意到了他。

 同是官场中的人,相见时都有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直觉。叶之然在他第一眼观察自己时就知道他也是一个官场中人。而且,官阶远在他之上。因为他感觉对方有着庞大的官威在压迫着自己。

 官威其实是一种很奇异的气质,是领导干部在官场中日积月累养成的。再小的官都会管一批人,所以有高人一等的心态,说话行事往往带着指使他人的习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气势。当然,官做得小的时候,因为被领导的群体较小,同时,自己又需要对上司曲意奉承,所以,气势总体较弱。当官做到一定级别,此消彼长,这种气势就会相应增大。而一旦到了高位,一举一动都养成了颐指气使的习惯,其气势更大,官威更足。这种官威对平民百姓来说,可能感觉不敏感,但对官场中的人来说,却是极为敏锐。官场是个非常讲究级别的地方,处处按位置高低排列尊卑,久而久之,一些官场老油子们甚至可以从来人的一个目光就能准确地分析出他的级别。

 叶之然虽然没到这一步,但对方的官级高出他许多,却是可以凭自觉感觉得到。但朱画家和黄瑜雯不给他介绍,他当然不会冒失地向他们两人询问他的身份。所以,叶之然虽然留意到他的存在,仍旧自然地和黄瑜雯进行交谈。

 “瑜雯,你的画以仕女见长,好像和朱画家的风格不同啊。”

 黄瑜雯笑笑说:“好多人这么认为。其实,对我来说,老师教给我的,是对画的理解,是用笔的习惯,是思维的趋同,而不是画中的物体本身。”

 黄瑜雯和马艳丽、张念悦不同。马艳丽是很外向的一个女性,敢说敢做,魄力十足。张念悦则浑身洋溢着现代女性的气息。而黄瑜雯带着古代女性的沉静、温柔,同时性格较为内向,不喜与人交流,特别是和男生交流,有一些清高的意味。

 清高的黄瑜雯这么纡尊降贵地和叶之然交谈,显然是引起朱画家和中年男子格外注意的原因。

 “瑜雯,我要走了,下午要去拜见导师,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时间还早啊?不再进去休息一会?”黄瑜雯出言挽留。

 叶之然打趣道:“你不怕我呆久了,不小心看中了你的哪幅作品,开口向你索画?”

 黄瑜雯浅笑着说:“你要看中,尽管拿。”

 叶之然就正色道:“瑜雯,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的画作每幅都是精品,将来成就绝不会低。这些虽然是你早期的作品,但因此,也更有保存的意义。”

 黄瑜雯本就对他有几分好感,听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一说,更是深深打动了她的心扉。她感觉,自己的作品,在他那里得到赞许,似乎是一种非常美妙的非常宽慰的奖赏,让她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

 她察觉到自己心底多有一种软软的、从未有过的、美好的东西。

 而此时温顺秀气的黄瑜雯也给叶之然留下了好感,他看了看被他刚才一番言语触动了心境的黄瑜雯,轻声说:“瑜雯,我真的要走了,下次见面再聊吧。”

 黄瑜雯既想他留下来又希望他快点离开,免得窥破自己的心底。她踟蹰了一下,点头说:“我送送你吧。”

 等两人离开,中年男子连连追问朱画家,这男孩子是谁?什么身份?何时与黄瑜雯认识的?

 前两个问题好答,后一个问题朱画家也是说不出所以然。

 等黄瑜雯送别叶之然回来,中年男子便问她:“瑜雯,你送她出去时,他有没有问我的身份?”

 黄瑜雯奇怪地抬起头说:“没有啊,他为什么要问你的身份?”

 不是官场中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直觉?他当然明白叶之然多少可以猜出他的官级不会低,就感叹地说:“看不出啊,年纪轻轻,城府很深。”

 城府深和沉稳可靠在官场中是同义词,而且是褒义词。但听在黄瑜雯耳朵里,她却不乐意,道:“爸,你怎么这样说他?你又不了解他。”

 “那我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地了解了解他了。”黄瑜雯的父亲说完这句,又加了一句:“哼!这么大胆,居然来接近我的女儿,莫非有醉翁之意?”

 黄瑜雯一听,脸色大变。以他父亲的身份,是一句话就可以断了叶之然前程的。她连声说道:“爸,你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他何曾知道你是我什么人?何曾知道你有什么身份?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黄瑜雯父亲不搭理她,却用怀疑的眼光去看朱画家。朱画家明白这是在询问他是否透露过,忙摇了摇头。他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黄瑜雯说:“你这丫头,说话不知道轻重,让你老师看了笑话,我又何曾对你说要去干涉他的事情。”

 黄瑜雯红着脸,低下头似乎在看自己的鞋子,低声说:“就不许你去干涉他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