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独自回到姐姐的房子。

他抽了支烟,仍然心神不定,取出以前的老信件,摆在桌前,细细地读。

一件曾经发生在旧乡的往事又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在旧乡,牛清德带着酒意在老旧的街道上乱逛,又习惯性地走回到学校宿舍。周末,多数人都回了老家,宿舍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牛清德到厕所小解,刚走进厕所就看到一股白雾从男女厕所分隔墙上的孔洞处冒了过来,不用说,有女人在对面洗澡。他静耳听了听,没有听见对面浇水声。

对准黑不见底的坑位“哗哗”一阵喷洒,着实痛快,牛清德将淋在手上的少许尿液在裤子上揩了揩,走了出去。

刚出门,他便迎面看见吕琪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刚刚洗过澡的吕琪脸色格外红润,肌肤吹弹可破,比平常更美了十分。

牛清德被吕琪的美貌惊得呆了,结结巴巴道:“你没有回家?”

吕琪没有料到会在厕所门口遇到牛清德,昂着头,走了。

牛清德跟在背后,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巴州,我们一起去,你跟着王桥在一起混,没有前途。”

吕琪走到门口,用左手推门。她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挺直了背,很高傲地没有理睬。

刚打开门,一股大力突然从身后涌来,她只觉两只巨蟒一般的胳膊紧紧锁住了腰部,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酒入肥肠壮了色胆,牛清德根本不管是否还有人在宿舍,将吕琪扑倒在床上,用全身重量压住吕琪,伸出一只手去摸胸。

当胸部被袭时,吕琪猛然间从懵懂状态清醒了过来。她俯身趴在床上,被厚实的牛清德牢牢压住,根本无法挣脱,因此,她放弃了挣扎,甚至没有阻止袭击自己的咸猪手,而是用力抬起头来,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在洗澡前,坐在床头写了一会儿日记,此时钢笔就在枕边。

牛清德使劲揉着吕琪的胸部,正处于亢奋状态,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而且疼痛持续不断。

吕琪有着一股狠劲,她拿到钢笔以后,单手将笔筒弹开,猛地朝着牛清德的下身扎去。她是在清醒状态下发的狠劲,钢笔尖直指其下身。

钢笔刺中牛清德腹部以后,她还用力搅动着笔尖。

牛清德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小腹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顾不得再理会吕琪,转身狼狈逃窜。到了坝子的黑暗处,他停了下来,解开衣服,查看腹部的伤情。所幸天气凉,他穿了毛衣和内衣,衣服厚,小腹左侧只是被笔尖划了一条口子,虽然不停往外冒血,却无大碍。

“妈的,这个小泼妇,下手真狠。”在冬天,用钢笔将毛衣和内衣刺穿,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摸着自己的伤口,牛清德感受到了吕琪的愤怒和力量。他愤怒道:“你就算是孙悟空,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吕琪从床上爬起来,拿着钥匙就朝王桥的房间走,她走进王桥房间,在厨房里摸到了菜刀,将牙齿咬得嘣嘣作响。

“拿着菜刀去砍牛清德。”吕琪怀着这个念头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心道,“砍了牛清德,是拿玉石去碰瓦块,划不来。”

“去告发牛清德,又能怎么样?他这种行为是强奸未遂,或者说是猥亵,公安来调查,要弄出些是是非非,说不定没有将牛清德告倒,反而毁了我的名声。”吕琪知道牛清德这个流氓的社会关系宽,思来想去,打消了报案的念头。

钢笔隐约有血迹,吕琪感到很恶心,用手指尖捏起钢笔,就如捏着一只死老鼠,扔进了厕所。她一直站在王桥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坝子的动静,等着王桥回来。

在旧乡与牛清德多次乱战,是王桥旧乡生活的一个重要回忆。在复读班能够与刘建厂团伙较量,是因为在旧乡和看守所的两个重要经历。往事不堪回首,如今自己奇迹般地成了山南大学的大学生,沉重的一页终究翻了过去。

9月14日9点,王桥提着一口大皮箱来到山南大学。按照姐姐的建议,他一大早就来到学校,准备抢占一个好床位。

大学四年时间,有一个好床位真的很重要,可以少闻臭气、少听噪声。

山南大学创建于1905年,是山南省属综合性重点大学,山南省人民政府与教育部共建高校。

历经风风雨雨,让校门显得古朴低调。两座灰色砖柱上各有“山南大学”四个大字,右侧柱子旁边是不足一米高的方形台,方形台表面铺装着暗红色大理石,中间是山南大学校徽。校徽最上方是“山南大学”四个汉字,中间有一排“1905”的数字,下方是Shannan University和一些树枝。

校门内红旗招展,旗子分别写着各系名称,有地球科学与资源系、工程技术系、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信息工程系、水资源与环境系、能源系、中文系、外语系、法学系、体育系、美术系、音乐系等。

王桥知道山南大学是全国重点高等院校,专业多,可是纸上介绍总觉浅,远不如现场来得震撼。

山南大学偏重于理工科,文科系的旗帜显得势单力薄,排在不起眼的角落。文科系最大优势在于“花枝招展”,不少身着长裙的女生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引来无数理科系男生赤裸裸的目光。

“中文系”旗下的新生接待处,一位戴着校徽的年轻女子站在桌子后面,面带微笑地招呼王桥,她旁边站着一位拿着夹板的痩高个男子。痩高个男子三十刚出头年纪,穿着短袖衬衣和西裤,表情严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他见王桥面带风尘之色,不太像新生,就从年轻女子手中取过通知书和准考证,看过之后,问道:“你不是应届生?”

王桥不太喜欢这位老师略显咄咄逼人的态度,安静地答道:“复读过一年。”

年轻女子介绍道:“这是黄老师,你们的辅导员。”

王桥报到前在姐姐那里提前学到许多大学常识,知道辅导员是怎么回事,礼貌地说:“黄老师好。”

黄永贵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略为自得道:“欢迎到山大中文系,等会儿让师姐送你去办手续。”

在山大,老生们最喜欢迎接漂亮学妹,一些其貌不扬的男性新生容易受到冷遇。实际负责学生工作的辅导员黄永贵有针对性地调整接站方法,要求接站老生必须循序接送新人,这样一来,能否接到漂亮学妹只能靠运气。年轻女子主动帮着王桥拿行李,道:“我带你去办手续。”

“谢谢,这箱子太重,我来提。”王桥提起手里箱子,正欲随师姐去办手续,迎面过来一对母女。

李末琳盯着王桥的行李以及手里拿着的录取通知书,再抬头看了一眼中文系的旗帜,结结巴巴地问道:“王桥,你,你来上学?”

王桥同样惊讶,道:“我来报到。小陈也考上山大?”在山南第一看守所时,他一直罩着陈强,陈强平日总是尊称自己一声“袍哥”,王桥见到陈强的女儿陈秀雅,自然而然称呼其为“小陈”。

陈秀雅认出面前之人是谁以后,顿时觉得时空错乱了。

在李末琳的心目中,王桥是从山南第一看守所走出来的恶人,而且是能在里面称王称霸的大恶人。如今居然成为山大中文系新生,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女儿和这种大恶人在一起读书,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如何能放心?她脸上肌肉紧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桥见李末琳表情尴尬,隐约猜到其心结所在,不再寒暄,道:“我去办手续,你慢忙。”

年轻女子将一份“山南大学新生入学指南”递到王桥手里,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吴湘,中文系大三。你个子挺高,有一米八吧,会打篮球吗?”

眼前女子说话时一直面带微笑,很有亲和感,王桥愿意与其交谈,道:“我叫王桥,会打篮球,水平还不错。”

“我去跟体育部说,尽快让你到系队去试一试,中文系这两年篮球比赛总是输,急需新鲜力量。”看着大门处越来越多的新生,吴湘又道:“我们动作快点,现在人不多,很快就能把手续办完,等会儿人多起来,速度就慢得急死人。”

山南大学在室内篮球场内集中办理新生入学手续,入学手续包括交纳学杂费,办理户口迁移、保险和党团关系等。由于时间尚早,报名的人不多,手续办得挺快。

吴湘带着王桥来到男生一公寓,道:“你运气不太好,今年文科新生全部住男生一公寓,男生一公寓是所有公寓中最陈旧的,房间没有卫生间,据说每天早上卫生间挤得像沙丁鱼,你得有思想准备。”

“条件再差,也比高中宿舍要强。”历经曲折坎河终于进入大学校园,王桥已经觉得非常幸福,男生一公寓条件差点就差点,再差能差过看守所和复读班吗?

吴湘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我还要去接新生,你自己到寝室就行了。”

王桥对温言细语的师姐颇有好感,就多交谈了几句,道:“来接新生的都是学生干部吗?”他听姐姐介绍过大学的情况,知道学生会干部在毕业分配时常会受到关照,便生出了好奇之心。

吴湘道:“接新生的有学生干部,也有热心的同学。我在系学生会宣传部工作,希望以后支持系学生会宣传部工作。”

王桥开玩笑道:“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学生会干部,以前我对学的学生干部印象模糊,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具体印象。”

“学生会是学生自治组织,是学校联系学生的桥梁和纽带,提倡自我服务,自我管理,自我学习。我个人认为参加学生会对提高个人能力很有好处,若有兴趣,或者想咨询,可以直接来找我。欢迎加入系学生会,你在里面一定有用武之地。”挥手告别前,吴湘顺便向新生普及了学生会基础知识。

王桥站在男生一公寓门口,目送着吴湘离开。吴湘身高约莫一米六五左右,五官小巧精致,气质温婉,举止落落大方,给了王桥极好的第一印象,连带着对中文系学生会都有些许好感。

进入大学前,他在规划自己人生道路时,曾有两种打算:一是将来经商,做企业家;另一种想法是进机关,成为国家干部。除了这两个选择外,他基本上将其他想法排除了。

今天见到传说中的学生会干部,便准备花一学期来观察他们。

509宿舍是长方形,安有四张高低床,中间有两张课桌,条件比巴州一中复读班好得太多,但是比不上红旗厂办事处的宿舍。

王桥占了先来之便,从容地选了靠窗的下铺。

站在窗前,能够俯视四个篮球场和两个羽毛球场,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水平不敢恭维。在篮球场的另一边是女生公寓。男女公寓相对而望,互相能望见人影,五官看不清楚,但是体形一目了然。若是拿一个望远镜,绝对可以将女生公寓一览无余。

麻利地铺好床,挂上蚊帐,从此以后,王桥在宽阔的山南大学有了一张床。为了有这样一个床位,他历经波折,付出艰苦努力。所幸天遂人愿,总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每个人从小都有理想,要成为医生、军人、警察、科学家、运动员等各种角色,多数人的理想随着年龄增长而灰飞烟灭,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侥幸实现儿时理想。王桥儿时梦想之一就是读大学,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幸运儿。

将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放进课桌抽屉时,王桥发现床前这张课桌上面有个洞,桌面上的水会通过这个洞流进抽屉里。趁着无人,他赶紧将两张桌子对调,选了一张好桌子自己用。

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用品,这是早到的好处。

安顿完毕,王桥出寝室寻找卫生间。过道上急匆匆跑过一人,如炮弹一样撞了过来。王桥身高体壮,也被撞得连退几步。

来者身材不高,脑袋大,头发剃得和光头差得不太多,露出些青色头皮。“你这人从哪里钻出来,硬是非洲老汉跳高——黑老子一跳。”来者是一口方言,出口就是川渝风味的歇后语。

在巴州生活着大量四川人,四川话在巴州基本上算作通用语,川话中的歇后语更是广为流传,王桥听到这句熟悉的歇后语,也用川语说了一句歇后语,道:“你硬是茅司头划船——粪涌前进,跑这么快,也不看路。”两句歇后语如地下党的接头暗号一样,短发男眼前一亮,道:“你是哪里的?”

王桥道:“我是巴州人,会说几句川话,还行吧。”

青头皮伸出手,道:“你的川话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我是法学系赵波,住510。”

王桥与其握手,道:“王桥,中文系。”

赵波亲热道:“你住509,我住510,509之前的房间住的是中文系,510以后的房间都是法学系,这里是‘红军一、二军团’会师地点。”

王桥很佩服赵波这种自来熟的本事,人与人的气质不同,他就学不来这种自来熟的本事。

赵波道:“我等会儿要到楼下去,给一位老乡拿点东西,上楼我们再聊。”

从窗边朝下看了一两分钟,赵波的身影出现在窗下,他到羽毛球场等了好一会儿,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赵波将手里的小包交给女孩子,然后站在球场上目送女孩离开。女孩身影消失后,他仰头朝楼上看,冲着王桥招了招手。

上楼后,赵波径直走进509,道:“有烟没有,弄颗烟抽。”

王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塔山,扔了一支给赵波。赵波接过香烟,开始吞云吐雾。

王桥问:“女朋友?”

赵波摸了摸头皮,露出些腼腆神情,道:“她是我的初中和高中同学,我们关系挺好,还不算女朋友,正努力朝那个方向发展。”

“我见她是从西区来的,哪个系?”

“美术系”。

门外发出一声断喝:“把烟灭掉。”拿着文件夹的痩高个男子走进屋,皮鞋踩在地上嘎嘣直响。

来者正是接新生时出现的辅导员黄老师,他盯着两人手里的香烟,严肃地喝道:“大学不是社会,你们把社会上的那一套收起来,别污染了学校良好的学习环境。”

从心理上王桥早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学生,抽烟是很正常的行为,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神情严厉的黄老师,没有立刻灭掉香烟。

赵波脑筋转得快,笑嘻嘻地说:“学校就是社会嘛,难道学校生活在真空里?哪条法律规定成年人不准抽烟,违反了哪条王法?”

黄永贵没有料到被抓住抽烟现形的新生居然还振振有词反问,生气道:“你叫什么名字?马上跟我到办公室去,今天背不下学生守则,不准回寝室。”

王桥不愿意第一天报到就与老师发生冲突,将吸了半截的香烟丢在地上,踩熄。

赵波猜到来人是中文系老师,作为法学系学生根本不怕外系老师,他眼珠转了几转,道:“学生守则有不准抽烟的条款吗?就算有,只能管山南大学的学生,我是学生亲戚,难道还需要遵守学生守则,不知这位老师是否有同意我来读大学的权力,如果有,我马上就不抽烟了。”

黄永贵见此人油腔滑调,皱眉问道:“你不是学生?”

赵波理直气壮地道:“我送表弟来读书。”

房间只铺好一张床,黄永贵便信了三分,对王桥道:“你是不是姓王?”

王桥道:“我叫王桥。”

黄永贵打开文件夹,在报名表上找到“王桥”的名字,拿出笔在上面画了个圈,语重心长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来读大学,要结交有档次的朋友,那些素质不高的亲朋好友,最好不要多接触,否则你也没有档次,入不了流。”他将夹板猛地一扣,转身离开。

赵波跑到门口,伸出脑袋观察一会儿,回头笑道:“这个鸡仙应该是中文系老师,装模作样,真是肚鸡眼吹火——一股妖风。我看见他在夹板上写了点东西,王桥你娃被打入另册,惨了。今天连累了你,改天请你撮一顿。”

王桥不想与老师作对,但也不会因为此事被吓得惴惴不安,问道:“刚才那个老师是我们的辅导员,什么叫鸡仙?”

赵波笑嘻嘻地说:“两条腿又细又长,就叫作鸡仙。我纠正刚才说过的话,不是改天请你吃饭,是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不知附近有没有正宗的川菜馆子,想起川菜我就流口水。”

这时,又有人走到门口。

一位中年妇女指着门牌道:“就是这里,509。”她伸在空中的右手有两个金黄色戒指,耳朵上是金灿灿的耳环。耳环既圆又大,如体操的吊环。

王桥瞅着戒指,暗道:“戴一个戒指还算家境小康,一只手戴两个大戒指就叫作暴发户。”

矮胖的中年男蓄着小胡子,腰上挂着摩托罗拉手机,他趾高气扬地走进寝室,没有与坐在床边的两位同学打招呼,查看寝室情况后,指着王桥对面的铺位道:“选窗边的下铺,空气好。”

最后进门的是脸色稍白、头发中分、身体单薄的小伙子,他将手提袋放在课桌上,眼光从王桥身上掠过以后便迅速移开。

中年首饰女单手能提起宽厚的皮箱子,为儿子铺床时动作麻利,不失劳动人民本色。胡须男在旁边指挥,指手画脚。夫妻俩间或争吵两句,小伙子如局外人一般站在窗边,听凭父母争论和忙碌,没有帮忙的意思。首饰女和胡须男为了先用哪个颜色的被单又争论起来,小伙子不耐烦道:“你们俩人别争了,只要不用白色的,其他颜色都行。”

三人进门以后旁若无人地自行其是,没有和王桥、赵波打招呼,房间内气氛尴尬起来。赵波起身告辞,低声道:“中午我来找你,请你吃饭。”

王桥“嗯”了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随意浏览。

门外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一位身材肥硕的胖子出现在门口,提着行李,肩上挂着一个大包,衣服全部被汗水打湿,他站在门口声如洪钟:“呵,我还以为来得早,没有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幸好还有一个下铺,否则我这个胖子爬上铺就费力了。”

一家三口人瞅了来人一眼,仍然自顾自忙着。

王桥看不惯对面一家三口人冷冰冰的态度,主动上前接过肥胖同学手中的行李,询问道:“你一个人?”

胖子抹着头上的汗水,道:“爸妈都要上课,我只能自己来。我家在山南,从小就在这一带玩,不需要有人送。我叫杜建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桥,有杯子没有,我这里有开水。”

杜建国拉开网兜,取过一个大碗。这个大碗和他的体形一样硕大,他将开水放在桌前凉着,大大咧咧道:“我这人心肠好,急急忙忙过来占下铺,如果我睡上铺,下铺的兄弟估计会担心床被压垮,经常睡不着觉。”

看着杜建国肚子上波浪起伏的肥肉,王桥道:“你说的还真是实话,我就不敢睡在你的下铺。你父母都是老师吗?”

杜建国道:“爸妈都是老师,开学最忙,他们走不开。”

得知杜建国母亲是小学教师,王桥对其好感增加不少。他见杜建国热得张大嘴巴直喘气,到门口扭开吊扇开关。

头顶吊扇“忽忽”地转动起来,站在窗前的长发小伙子正在喝水,看了一眼头顶吊扇,用手捂住水杯。首饰女用手扇着鼻子,走到门口,“啪”地将电扇关掉,道:“吊扇没有擦,灰多得很,现在别开。”

这是中年首饰女第一次对寝室内同学说话,说话的态度是冷冰冰的。王桥无法理解这一家人的行为,按理说,他们家的儿子将在这个寝室住四年,与室友搞好关系很重要,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室友,作为家长应该主动与同学们打招呼,而不是这种略带轻视和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王桥评价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家人素质低,眼界不开,是土财主。”

电扇转动时,杜建国只觉得一股股清风将积蓄在身上的热量带走,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还要舒坦。电扇被关掉后,汗水立刻从皮肤的毛孔里冒了出来,他性格敦厚,没有与中年首饰女计较。对比之下,他觉得高个子王桥实在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床铺收拾利索以后,胡须男拿出摩托罗拉手机,拨通电话,站在寝室中间大声道:“喂,我是老秦,带着娃儿来报到,等会儿出去吃饭,一定要把人约上。餐馆你来定,要有点档次,不要在意钱,钱就是用来花的。”

十来分钟后,一家三口离开寝室。满头大汗的杜建国赶紧将电扇打开,气鼓鼓地说:“那一家人有点拽,明明要在一起住四年,不同我们打声招呼就把电扇关了,完全是目中无人。”

王桥对那一家三口人印象同样不佳,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足为怪。”

杜建国是第一次离开家出来生活,生活自理能力明显不如王桥,铺床时笨手笨脚,虽然有王桥在一旁指点,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床铺基本弄好。

杜建国出了身臭汗,拿着毛巾到卫生间洗脸,回来时在门口猛地摇动身体,头上的水珠四散飞溅,好似一条落水狗。

赵波走在杜建国身后,不提防他会突然晃动,脸上落了不少水珠,道:“嘿,嘿,轻点轻点,弄我一身。”

王桥听到赵波独有韵味的川话,招呼道:“杜建国,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法学系赵波,住在隔壁,我的朋友。”

虽然他今天第一次与赵波和杜建国见面,但是此句介绍一出,赵波立刻就觉得与王桥成了朋友,杜建国也有相似感受。

杜建国裸着上半身,腰上如绑了个大号游泳圈,稍有动作,肥肉便晃悠悠颤抖,他乐呵呵地笑道:“你这人走路没声音,活该被洒一身水。”

赵波抹掉脸上水珠,上下打量眼前的胖汉,道:“到晌午了,我要请王桥吃饭,算你一个。”

杜建国是一个大吃货,立刻响应道:“忙了一上午,嘴里淡出鸟来。第一天就让你出钱,不太好,我建议打平伙。”打平伙就是AA制的川话表达方式,川话在山南畅行无阻,谁都听得懂,多数人还能说上两句。

“好吧,打平伙。”依着王桥的爽直性格,他原本想“请一次客”,可是想着即将要开始的生意以及窘迫的钱包,他也同意打平伙。

赵波接受了杜建国的意见,道:“我还要叫一个人,四个人打平伙,我出双份,得不得行?”

王桥故意打趣道:“叫女的可以,男的不行。”

赵波道:“当然是女的,而且是美女。”

王桥和杜建国在男生公寓门口等了一会儿,赵波带着小个子女生说说笑笑过来了。小个子女生苏丽是美术系新生,体形娇小,表情柔媚,快语如珠,活脱脱一个机灵泼辣的川妹子形象。

四人朝校外走。

经过篮球场时,恰好场内在打比赛。王桥读复读班时,为了考大学强压着打篮球的欲望,进入大学后,打球的欲望被释放出来。他站在球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这应该是体育系的训练比赛,两队各有一位女生。其中10号女生球感颇佳,虽然力量比不上男队员,可是动作灵巧,经常用快捷逼真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将球带入中场附近。

“吕一帆,传给我。”

“吕一帆,我在这边。”

在外围捕捉战机的男生总会心急地大叫着,提醒带球的女生。

王桥从中师以来参加过无数篮球队,在他见过的篮球女将中,10号是球技最出众相貌最漂亮的一个,他记住了“吕一帆”这个名字。

“王桥,回来再看,肚子饿得打鼓了。”赵波催促道。

王桥依依不舍地跟着众人前行,道:“场上有个女孩球技出众,长得亦不错。”

杜建国身材肥胖,运动能力不行,向来看不上运动健将,道:“这些体育专业的学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蹦蹦跳跳,啥都不会。”

王桥道:“不能这样说,美国最好的学校里最出风头的就是体育生,很多杰出人物都是体育健将。毛主席就曾说过要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赵波也注意到女篮10号,道:“我以前以为体育生都是五大三粗,没有想到还有漂亮的。”

苏丽道:“赵波没有见识,要论漂亮,音体美的女生平均水准最高,校花级人物都在这三个系。”

赵波嘿嘿笑道:“什么时候我去瞧瞧音体美的美女,顺便找个情人。”

苏丽撇了撇嘴巴,道:“随便你,就怕你没有本事。”

隔学校大门还有一百多米,王桥意外地看到门卫室外站着一位瘦高警察,正是老友杨红兵。王桥兴奋地快步上前,也不管杨红兵穿着警服,上前就当胸一拳。

杨红兵还击一拳,道:“你小子不够意思,暑假都不来一趟。”

王桥道:“我给你打了两次传呼,你都没有回。”

“你打传呼时,我正在火车上押解犯人,没有办法回,回家喝了庆功酒,大醉一场,忘记给你回电话了。昨天给你家打过电话,听王叔说你今天报到,我正好过来办事,来看看我们班上唯一的正牌大学生。”杨红兵瞧了瞧王桥身边几个同学,道:“你们是去吃饭吧,餐馆我已经安排了,让同学们一起去。”

王桥和杨红兵是读中师时最铁的哥们儿,天天混在一起,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杨红兵请客,王桥自然不会客气,招呼着三位新朋友一起前往。

在距离大门不远处有一家名为“老四川”的餐馆,杨红兵径直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赵波来自四川,吃了十几年川菜,培养了一张刁嘴,看着“老四川”的招牌,道:“这个地方不知是否正宗,不正宗的川菜吃起来难受,还不如山南菜。”

苏丽给了赵波一个白眼,道:“山南大学有很多四川人,如果不正宗,餐馆肯定开不下去。再说,别人请吃饭,你倒挑剔起来了,这句话本来就不应该说。”

被苏丽抢白几句,赵波不仅不恼,还笑嘻嘻的,道:“苏三妹,你肯定早就想吃川菜了,今天但愿能过瘾。”

苏丽离开四川不过一天时间,就特别想吃家乡的麻辣食品,她给了赵波一个白眼,道:“你怎么把我说得像个吃货,我有这么馋吗?”话音未落,餐馆里突然传来一阵久违的辣味,诱得她直流口水,道:“这是在做虎皮青椒,味道真香。”

几人都听出苏丽话语中的口水味道,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苏丽自豪地道:“美食是一种文化,我这是欣赏家乡的文化,有什么好笑的。”

上了二楼,中年人老褚迎了过来,给杨红兵、王桥等人散了烟,道:“杨公安,菜点好了。”杨红兵道:“我这里有四位朋友。”老褚道:“人多了吃起来才热闹。”

客人进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一位穿对襟唐衣的服务员拿起一瓶茅台,道:“老板,酒开不开?”

老褚豪爽地道:“开两瓶,拿六包熊猫。”

熊猫烟,茅台酒,这两样对于学生来说绝对是高档货。刚从高中毕业跨入大学门槛的赵波不禁对王桥刮目相看,心道:“王桥关系网真宽,性子看上去也沉稳,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清蒸青鳝、红烧水米子等高档菜陆续上桌,杜建国顾不得说话,甩开膀子一阵猛吃。

苏丽见到满桌子大菜,反而没了食欲,道:“我进门时闻到虎皮青椒的味道,能不能点个虎皮青椒加皮蛋?”

虎皮青椒烹制要点是用热锅不加油干烧,各地做法稍有差异,苏丽最喜欢的做法是在虎皮青椒里拌皮蛋。她是在场唯一的娇小女性,提出这个要求不会引人反感。老褚赶紧把服务员叫过来,交代了虎皮青椒加上皮蛋的要求。

当了几年公安,杨红兵整个气质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他比老褚要小十来岁,可是在老褚面前说话简单直接,不太顾及老褚的面子。

老褚明显是有求于人,有求于人必低于人,小心应付着杨红兵,连带着对其同学也热情得很。他原本只准备开两瓶茅台,谁知那个胖子酒量惊人,一杯接一杯朝嘴巴里倒,两瓶茅台根本不够,赶紧又到车里取了四瓶。

喝到第四瓶茅台时,杜建国有了酒意,他听杨红兵称呼王桥为袍哥,便跟着叫袍哥,还道:“我从小的绰号就叫胖墩,袍哥以后不准叫名字,只能叫我胖墩。”他又拉着赵波道:“你有啥子绰号?”

苏丽喝了半瓶啤酒,皮肤白里透红,娇嫩欲滴,道:“赵波以前读初中时最调皮,我们叫他赵包。”

“赵包”是川语调皮捣蛋的意思,杜建国能听懂,但是觉得在山大肯定难以流行,道:“赵包只能用川话叫起来才有味道,在山南喊不出来,他头发理这么短,头上青皮都露出来了,以后我就叫你青皮。”

苏丽看着赵波头顶,拍手道:“青皮这个绰号好,很形象。”

赵波对自己是什么绰号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应着。

酒精作用下,几个年轻人谈起各自的高中趣事,很快熟悉了。

酒足饭饱,尽兴而散。

老褚结账时,王桥将杨红兵单独拉到一个空房间,开门见山道:“大学四年要花不少费用,我不想向父母伸手,准备自己做小生意。现在项目没有选好,但是肯定要做,你帮我准备一到两万块钱。”

杨红兵道:“钱没有问题,你随时过来取,目前有好的项目没有?”王桥道:“暂时没有想好,最有可能是开一家小餐馆,或是一个小商店,学校周边餐馆应该比较好做。”

“餐饮业倒能赚钱,只是非常劳累。如果卖早餐,早上四点钟就得起床,晚上生意好,忙到十一点以后也是常事,你要上学,能忙得过来?”杨红兵随即解释道,“我只是建议,需要钱随时过来取,记着别跟老婆说,这是我的私房钱。”

几句话谈完正事,两人走出房间。从另一个雅间走出六个人,其中有在509寝室出现过的一家三口,还有痩高个老师黄永贵和两个中年人。黄永贵喝得红了脸,没有注意到从房间出来的王桥,眉飞色舞道:“小秦不错,在新班级里要发挥领头作用,把班级搞好。”胡须男不等儿子回答,道:“请黄老师放心,秦真高在高中当过班长,有工作经验,一定不会给老师丢脸。”黄永贵道:“大学和高中完全是两码事,认真做事,多动脑筋,团结同学。”胡须男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还请黄老师多关照。”

一行人说说笑笑下了楼。

王桥这才知道寝室里阴沉着脸的同寝室同学叫秦真高。

送走杨红兵和老褚。回校园时,脚步蹒跚的赵波扶着王桥肩膀,打着饱嗝,道:“你们寝室姓秦的那人不太好相处,不会叫的狗喜欢咬人,不说话的人专门整人。”

苏丽嗔怪道:“夫妻不和全靠挑拨,青皮,你这是挑拨别人的室友关系。”她叫起赵波的新绰号,觉得比以前的绰号“赵包”更加顺口。

赵波喷着茅台酒气,道:“我就是看姓秦的不顺眼,他们家肯定是生意人,憋着一肚子坏水,我有义务向袍哥提醒。作为传统袍哥的崇拜者,讲究的就是个义气,有话不说憋在肚子里生儿子吗?”他又拍着胸脯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苏丽扬手欲打,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美女面前胡说八道。”

两个四川人说话挺有意思,语言诙谐,荤素不忌,王桥听得兴致益然,对那句“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很有些兴趣,仿佛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一般。

杜建国心宽体胖,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面唱周华健的歌《真心英雄》:“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再没有恨也没有了痛……”他的歌声激昂,更难得的是韵味十足,引得后面三人都跟着哼唱起来。

下午,住上铺三个同学也到了,分别是黔人魏兵,湘人张跃祥,鲁人裴勇。

新同学来自天南海北,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触。杜建国酒气冲天地帮着后来的同学搬东西,他为人活跃,热情洋溢,逮着谁都拍肩膀,说笑话。在他的带动下,寝室气氛活跃起来。

报到不久,军训开始。

山南省军训基地尚未建成,省内大学军训都在各自校园内进行。

9月17日,山南大学军训拉开帷幕。上午是动员大会,各系学生在辅导员带领下,站成还算整齐的方阵。校领导和着装整齐的部队领导站在拉着横幅的主席台上。

山南大学孙校长五十来岁,花白头发朝后梳得整整齐齐,西服得体,风度翩翩,他口才颇佳,讲话时没有用讲稿:“新生军训是高校新生入学的第一课,安排半个月的军训,目的是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增强新生们的国防教育,磨炼当代大学生的意志,使你们更好更快地融入大学生活,使你们能够在将来的学习生活中积极应对可能面临的艰苦环境……现今,独生子女在大学生中的比例越来越高,许多人从小到大都被过度呵护和疼爱,娇生惯养的生活环境使你们的适应能力变得不是很强,所以军训生活就变得很有意义,不仅锻炼你们的身体,还锻炼你们的心理适应能力,特别是抗挫折的能力……”

半个小时以后,孙校长演讲结束,然后由部队领导讲话。

上校同志声音洪亮,说话干净利索,第一句话是赢得战争的是人而不是枪,最后一句话是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两三分钟就结束了讲话。他的口音怪异,音调与普通话有明显差异,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人。

王桥暗自感慨:“以前中师老师是清一色巴州口音,学生十有八九局限在当地。山大老师和同学来自四方八面,语音南腔北调,在这里学习至少具有了国内视野。凭着这一点,上大学就很值得。”

简短动员以后,操场上红旗招展,同学们被编成临时连队,说说笑笑地来到大操场,站在指定位置。穿着军装的新生们丝毫没有军人仪容,在操场指定位置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操场入口处传来整齐口令,一队军人列队而入。军人年龄与大学生相差不大,单独一个人也甚普通,列队而行就透着英武之气。

学生们慢慢地停止喧哗,静静看着纪律严明的军人们。

军人们在号令中分散,来到各自连队与学生见面。

山南大学新生编成了一个军训师,王桥被编在军训师第十七连,十七连军训教官有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康红。康红挺直腰杆,板着稚嫩的脸,说话总是吼。如此做派稍显做作,却成功地用气势将多数新生镇住。

“穿上军装就是军人,要按照军人标准要求自己,听到没有?”

“听到了。”

“大声点,我没有听清!”

重复几次以后,十七连学生也开始吼叫起来,按军事小说里的说法,同学们变成了嗷嗷叫的准小老虎们。

训话之后,进行了两次10分钟站军姿训练。

下午讲纪律和短时间站军姿。

王桥原本以为军训会非常艰苦,岂知第一天军训非常轻松,就如连续上了两三节体育课。他料到第二天训练量会加大,在睡觉前有意将衣裤按顺序放好。果然,早上5点45分,哨声猛然响起,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穿上衣服裤子,蜂拥而下。王桥有心理准备,穿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教官康红抬腕看着表,等到如败兵一般的学生集合后,虎着脸训道:“你们动作散漫,这么多人迟到。如果在战场上,仗都打完了,你们才下来,还打个屁,军人就要有雷厉风行的作风。”他走到秦真高身边,盯着其裤裆,板着脸道:“怎么不扣扣子?别人最多一粒、两粒不扣,你是大门全敞开。”

全连哄堂大笑,臊得秦真高成了一张大红脸,赶紧手忙脚乱地扣上扣子。

康红平时都说普通话,这几句却是地道巴州话,巴州话也属于北方方言区,只要放慢语速,同学们都能听得明白。站在最前列的王桥暗道:“康红原来是巴州人,他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应该是高中毕业后当兵。”

康红走到王桥身边,表扬道:“今天唯一穿戴整齐的是这位同学,大家要向他学习。”

上午,站军姿,这一次不是站十分钟,而是长时间站立。

山南秋老虎素来厉害,穿上长衣袖军装,在操场上站了不到两分钟,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钻出来,前胸后背全部湿透,汗水在腰带部位聚集后,越过腰带,顺着屁股、大腿直朝胶鞋流去。

在暑假与晏琳见面以后,王桥经常在烈日下打篮球,在河里疯狂游泳,几十天下来,身体好到爆棚。站军姿虽然是苦差事,他完全能够承受,一点问题都没有。

多数大学生则觉得站军姿是要命的事情。高考结束以后,人生突然失去奋斗目标,新生们的生活变得毫无规律,导致体力急剧下降。到了十一点时,大多数同学都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陆续有四位同学昏倒。

昏倒数人后,杜建国还在苦苦支撑,虽然左摇右晃,就是摇而不坠。康红早就注意到穿军装如同穿紧身服的胖家伙,原本以为最先倒地的肯定是这个大胖子。谁知胖家伙明明撑不住了,却始终不倒。康红询问杜建国姓名以后,在队列前走来走去,道:“论身体条件,杜建国同学站军姿最困难。他能够克服困难,坚持到现在,值得表扬,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杜建国体重接近一百八十斤,坚持到现在挺不容易,被教官公开表扬后犹如架在火上烤,只得硬绷着站在队伍里。当他的身体最终开始不由自主摇晃时,上午的训练结束了。

杜建国肥胖的身体如打了鸡血一般,甩开两只肥胳膊和两条粗腿,跑得如百米运动员,以绝对优势占据了饮水桶位置,拿起不知谁的水杯,如梁山好汉似的喝了三大杯。后面的同学催促道:“唉,胖子,别霸占着水桶,让开。”

同寝室的魏兵叫道:“你怎么拿我的水杯喝水,刚才辅导员让你们带杯子,你们不带,别喝我的。”喝完四杯,杜建国很霸气地将杯子还给魏兵,道:“一个寝室的,别小里小气,你们那边的人都很豪放的,哪有你这种假卫生。”魏兵道:“少啰唆,拿给我,渴得要命。”杜建国离开水桶前,将王桥朝里面拉,留给袍哥一个好位置。

外面又有人喊:“509硬是霸道,你们干脆把水桶带回寝室。”杜建国原本一只脚踏到圈外,听闻此语又挤到水桶边,后面人骂:“死胖墩,越说越得意。”

一阵喧嚣之后,众人都喝得肚子滚圆。

下午,依然是站军姿。

晚饭上演了一幕饿狼传说的大戏,一大群军训学生冲进食堂,个个眼冒绿光,饭菜转眼间扫进肚子。学校食堂管理者经验丰富,知道军训新学生都是大肚罗汉,准备了足够饭量,让同学们能够吃饱。

吃罢晚饭,王桥邀约杜建国在校园内转一转,买点生活用品。杜建国头摇得如拨浪鼓,说道:“全身都要散架,走路痛得要老命,再说等会儿还得整理内务,我要回床上躺着,你慢慢去浪漫。”

王桥换上短裤和文化衫,独自在校园里溜达。

男生一公寓位于校园东区,沿着东区朝西北方向走,穿过香樟大道,来到学校的唯一的小湖——雀湖。雀湖的名字来源于湖周边树林里有很多鸟雀,犹以麻雀为多,每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在最疯狂的“除四害”年代,山南大学的雀湖受到过极大摧残,麻雀大幅减少。山南这一带平均降水量都在1000毫米以上,几十亩的水池四处可见,失去了成群麻雀的雀湖就变成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水池。经过三十年休养,麻雀才重新聚集到雀湖,并发展壮大,成为许多山大毕业生回忆中重要的内容。

走入环湖小道,受到惊吓的麻雀在林间飞腾。王桥是乡间长大的野孩子,小时候用弹弓打下来不少麻雀,原以为并不会稀奇麻雀。此时在省城里见到数量如此多的麻雀,感到一种见到家乡人的亲切感。

在湖边最僻静的角落,陈秀雅正在悄悄抹眼泪。她是山南人,到山南大学读书算不上离乡背井。来到学校这几天,她陷入陌生人的海洋之中,听到来自四方八面的方言,完全没有居住在家乡的感觉。再加上思念监狱里的父亲,让她心生忧愁。

听到麻雀突然扑腾飞起的声音,陈秀雅透过树叶,瞧见沿着湖边走过来的王桥。她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尽量让自己躲在树丛之中。

王桥没有注意到躲在树丛里的人,保持着溜达节奏走过陈秀雅独坐的树林。

陈秀雅暗自松了一口气。每次在班上见到王桥,她总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王桥和自己不是一辈人,而是父亲同辈的人,她应该称呼王桥为叔叔。”她没有向任何人讲起与王桥的关系,将怪异之情紧锁于心底。

王桥享受着很难得的宁静。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他的性格发生微妙变化,每天都喜欢有独处时间,安安静静独处之时,思维变得格外清晰,心气亦就沉了下来。

湖水清澈,单薄到透明的小鱼在其间游动。浅水处还有螃蟹躲在石头缝隙,鬼头鬼脑地听着四周动静,稍有声响便钻入泥中。

“坚持就是胜利,教官虽然是厕所里打架——往死里整,但是毕竟只有十来天,要忍住。”在湖边几株茂盛髙大的鸭脚木背面传来了赵波特有的四川话,以及层出不穷的歇后语。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你看我遭晒好黑,擦了这么多防晒霜都不管用。”

“黑点有啥子嘛,黑是黑有水色。”

“滚开,你这人一点都没有同情心。”

“我不会滚,麻烦你做个示范。”

“哼,我走了。”

王桥知道这俩人是谁,暗自发笑。他沿着湖堤悄悄走过高大密集的鸭脚木,透过鸭脚木树叶空隙,他见到赵波手里拿着些小石块,说话之时,不停地朝湖边扔石头,制造了一圈圈涟漪。苏丽手里拿着一根柳枝,在空中摇来摇去。

他没有惊动这俩人,轻手轻脚离开了。

七点,王桥准时回到寝室。康红恰巧在寝室做“整理内务”示范指导,大家围在其身边听讲解看示范,然后分头练习。

在山南第一看守所209室,牢头包胜是一个奇人,他从来没有当过官,却成功冒充中央领导骗倒一大群官员。他在号里特别讲究整洁和秩序,天天折腾着整理内务和坐板。王桥在号里住了一百天,折豆腐干的水平在209号里排第一。他仔细看过康红的示范,结合以前在看守所学到的手法,很快就能折出有形有款的豆腐干。

康红停在王桥床前,道:“这位同学有基本功,稍加改进,便能达到部队要求。”王桥对教官没有任何崇拜之情,但是有足够尊重,用巴州话道:“谢谢教官。”康红注意到他的口音,道:“你是哪个地方的?我是巴州的,家在世安机械厂。”

王桥习惯性地取出香烟,递了一支过去:“我家在昌东,在巴州一中读的复读班,班上不少同学就是世安机械厂的。”

康红没有接过香烟,推辞道:“当兵以后就戒烟了。我有一个邻居在巴州一中读复读班,叫许瑞,你认识吗?”

王桥惊奇地道:“许瑞是我室友。世安机械厂还有一个叫包强,他后来与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没有继续复读。”

在山大遇到许瑞和包强的同学,康红更加惊讶,道:“世安机械厂原来挺火红,破产后,不少青工都去混黑社会。巴州最牛的胡哥以前是厂里的青工,今年被抓的刘建厂也是厂里的青工。”

“确实如此,世安机械厂破产后,改变了巴州黑社会的力量格局。”提起巴州往事,王桥仿佛回到与刘建厂、包强等社会人激战不休的时光,短短两三个月,他已经对复读班生出了遥远之感。

康红道:“以前在厂里时觉得国有企业怎么能破产,离开厂里后,才觉得世安机械厂不垮天理不容。”

聊了一会儿,康红开始检查内务,最后停留在胖墩杜建国的床铺前。杜建国的床乱成了杂货铺,书、衣服、袜子、杂物全部堆放在床上,康红不停摇头,道:“这是我见过最乱的床。”

杜建国没有感到害臊,大言不惭地说道:“爱因斯坦的办公室比我这床还乱十倍,办公室乱的人最聪明。”

康红道:“你让开,我来做个示范。”

众人围看康红帮助胖墩整理内务。

康红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将内务整理完毕,床铺干净清爽,旧貌换了新颜。杜建国脸上不自在起来,讪讪地说道:“教官就是教官,自然比我做得好。”他随后小声补充了一句,“学生宿舍整成这样,还是学生宿舍吗,我们会少很多乐趣的。”

在座诸人有不少经历过髙中集体生活,对胖墩的说法深有同感,只是碍于教官在室,大家没有附和。

康红离开后,胖墩肥厚的屁股如小山一样,重重坐在床上,床铺发出了嘎的一声。胖子有个特点,站着就想坐,坐着就想躺。他屁股刚挨着床,身体就朝床上倾过去,嘴里哼道:“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围观的同学们见胖墩的臭显摆模样,发出一阵嘘墟声,纷纷散去。

军训第三天,虽然规定5:45起床,但是5点刚过,就有神经兴奋的同学陆续起来,穿好衣服,等待哨声。多数同学仍然沉沉地陷入睡梦之中,直到外面响起哨声以及康红的大嗓门,同学们才手忙脚乱地起床,冲下楼去。

跑步后,吃早饭。上午的训练仍然是站军姿。

康红挺着胸大声道:“立正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大家以前都学过,从昨天的情况来看,姿势基本不标准。我再说一遍要领,立正时两肩向后张,挺胸收腹。脚后跟并拢,脚尖张开大约60度。五指并拢,大拇指放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处,中指紧贴裤缝,手与裤子之间不能有一丝缝隙。微收下颚,脖子向后顶,眼睛向上望15度……”

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练习单调枯燥的“立正”,同学们叫苦连天,好在天气尚还帮忙,天空中出现厚云层,太阳不如前一天火辣,加上请假同学较多,没有人昏倒。

杜建国在开训前准备了满满两大瓶凉白开,训练结束时,他顾不得劳累,冲到训练场边,举起大瓶水,咕噜咕噜就喝掉一瓶。喝掉一瓶水后,他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对身边亦在喝水的王桥道:“袍哥,这就是有备无患,如果有点柠檬,效果就更好。”

王桥故意勾引眼前这吃货,道:“最好还弄一只盐水鸭,流了这么多汗水,盐分丢失得厉害,盐水鸭既美味,又能补充盐分。”

杜建国拍着大腿,道:“知我者袍哥也,改天我们到外面去寻盐水鸭。校门外有一家特色小吃,不知有没有盐水鸭。”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闲聊间,十三、十二连方向有喧哗声,随后见赵波正在拼命逃窜,经过十七连时,他对着王桥说了一句:“雀湖。”然后朝着与雀湖相反方向的小道跑去,迅捷地没入绿树之中。

几个穿着军装的教官追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粘着沙粒,衣服上也有泥土,气急败坏地吼道:“刚才那人跑哪里去了?”

法学系男生被编在十三连,与十七连同在一个操场训练,但是相距有上百米,王桥和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齐摇头。

教官们没有见到赵波人影,凑在一起商量几句,操场上响起哨声,随后教官们开始发出口令:“十三连集合、十四连集合……十八连集合。”王桥知道教官集合是为了寻找赵波。

如果此时学生一哄而散,教官不可能查到赵波。此时同学们刚进校,胆子尚小,且没有建立起友谊和默契。在教官指挥下,已经离开训练场的同学听到哨声和口令以后,也飞跑了回来。

报数以后,除了赵波所在的十三连,其他连队全部解散。

王桥将杜建国叫到一边,道:“不知道赵波做了什么,被教官追得这么紧,我们得帮他。”

杜建国道:“那边操场站了一群女生,应该是美术系的,我去问问。”胖墩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大圆脸,心思又灵活,由他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王桥叮嘱道:“低调点,别引人注目。”

杜建国故意一脸深沉地说道:“这没有办法,哥们儿就是有魅力,想低调都不行。”

王桥道:“别鬼扯,赵波肯定有事,快去快回。”

杜建国走到美术系地盘后,立刻被几个女生围住,女生们情绪激动,把胖墩当成了救星。不一会儿,杜建国神情兴奋地跑了回来,唾沫横飞地说道:“没有想到青皮还是一个情圣。上午军训之时,教官发现苏三妹戴了项链,要求苏三妹摘下来。苏三妹说项链是奶奶给的,坚决不同意。随后就被教官叫出队伍罚站,在太阳下暴晒。结果悲剧发生了,苏三妹被晒昏了。青皮真是个情种啊,刚才冲到美术系那边去打教官。恰好教官站在沙坑边喝水。被青皮从背后抱住双腿摔了一个狗啃屎,青皮逃跑之前还踢了教官两脚。”

弄清楚事情原因,王桥立刻做出决定:“胖墩,你等会儿留在寝室里,密切关注事态发展,我去找青皮商量对策”。

杜建国道:“他跑远了,你怎么找?”

王桥神秘地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太阳暴晒下,雀湖边上的树木都蔫头蔫脑。王桥来到几株高大密集的鸭脚木前,吼了一声:“青皮,出来。”

果然,青皮从鸭脚木背后钻了出来,扬扬自得地说道:“老子把教官打了。”又竖起大拇指,道,“袍哥果然聪明,我说了一声雀湖,你就找了过来。”

王桥走到鸭脚木后面的小空地,道:“为了苏三妹敢打教官,胆子不小,勇气可嘉,就是不长脑子,下一步怎么收场?”

“现场这么多人,大家都穿着军装,只要不被现场捉住,他们找不到我,是不是?”前面赵波振振有词,后面就显出心中发虚。

“教官又不是傻瓜,他们没有找到你,马上集合点名,除了十三连,其他连队都散了。我留了胖墩打探消息,赶紧过来商量对策。”

“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完了,老子军训遭逑了。”赵波有些傻眼,不停挠头。

“事已至此,必须快速解决。教官是年轻人,应该好说话,赔礼道歉,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波瞪着大眼睛,道:“凭什么?那个屁眼虫欺负苏三妹。”

王桥道:“客观来讲,教官没有错。军训开始时教官就强调戒指、耳环、项链必须全部取下来,苏三妹虽有特殊情况但也不能搞特殊。”

赵波不服气地说道:“军训就是对大学生的一种锻炼,不过十来天,哪里用得着如此正规?”

王桥打断道:“军训动员时讲过,山南大学特别重视军训,军训不合格明年会重修。但是你现在不是军训不合格的问题,而是殴打教官,性质不同。殴打教官的后果是受处分还是其他,这个得问问有经验的高年级同学。”

赵波眨巴着眼睛,神情有点蔫,“有这么严重?!反正他们没有抓住现行,打死我都不承认打过教官,就说我肚子饿了,训练结束后一个人到外面加餐。”

“死不承认倒是一个办法,你赶紧从西侧门溜出校园,然后帮我们买点吃食,我和胖墩都可以帮你证明——你外出是帮我们买吃的。”

商量好对策以后,王桥回到男生公寓。

杜建国坐在楼底门卫处,见到王桥,急急忙忙地将其拉到外面的篮球场,道:“事情恶化了,脸上有沙的教官让苏三妹交代打人的是谁,苏三妹就和教官大吵了一顿,弄得很僵。”

“苏三妹承认是赵波没有?”

“承认了,还说和赵波是高中同学。”

王桥气得跺脚,道:“这个女娃儿平时牙尖嘴利,关键场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怎么能承认,不承认屁事没有,承认以后就难办了。”

两人在底楼等了一会儿,赵波端着盒饭喜滋滋地回来,听闻苏三妹已经把底细漏出去,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事不怪苏三妹,她为人单纯,中了教官诡计。袍哥,你有什么办法?”

王桥沉吟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到学校去,向教官道歉。我们连教官康红是巴州老乡,为人比较厚道,请他出面帮着撮合,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建国道:“山南这边讲究空手不出门,要撮合,肯定得出点血,我去买几包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就去买一条。”

“三包就够了,我们是学生,学生就要用学生的方式,和社会人不能比。”王桥又安排道,“赵波马上去找苏三妹,她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持沉默,不要和教官争吵。”

在前往教官驻地时,赵波心有忐忑,嘴巴强硬得很:“就算学校给个处分,有什么了不起。”王桥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道:“既然这样想,我们就不去找康红?”赵波讪讪地自嘲道:“能不给处分当然更好,袍哥,我刚才就是过过嘴巴瘾。”

在教师二食堂将康红找了出来。康红端着一个满是红烧肉的大碗,吃得满嘴是油,道:“找我有事?”王桥朝康红衣兜里塞了一包烟,道:“我的兄弟伙和九连教官有点小冲突,请康教官帮忙撮合。”

康红看着赵波,道:“你娃胆子不小,敢打教官,为了女朋友?”王桥帮着赵波回答道:“赵波的女朋友在九连,因为戴项链被教官罚站后昏倒了,赵波是为女朋友打抱不平。”

年轻士兵结伙与地方青年打架是常事,只要打得赢,在部队里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到张建钻牛角尖的性格,康红一阵头疼,道:“男人都有血性,为女朋友打架很正常,如果换作其他人,几句话就摆平。张建是连队里有名的一根筋,钻牛角尖,认死理,否则也不会强行要求女生将项链取下来。”

王桥把香烟递过去,道:“麻烦把这两包烟带给张教官,如果需要当面道歉,我们可以当面道歉。”

康红道:“我们是老乡,这个忙肯定要帮。我担心张建不买我的账,他是个怪人,人缘在连里最差,经常做出意外之举。”

王桥道:“赵波摔了教官一跤,买两包烟赔罪也是应该的。我和赵波刚入学,不想给学校留下坏印象,康教官一定帮我们通融。”

王桥身上有一种“大哥”气质,走到哪里都让周围人感到信服,不知不觉中总是选择相信他。康红没有把王桥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新生,接过两包香烟,道:“我试一试,不一定能行。”

康红进食堂找到张建,讲了前因后果,道:“需不需要他们来当面道歉,人就在外面。”

张建正在准备参加团里的大比武,对自己的武力超有信心,被赵波当众摔了一跤,感觉丢了极大的面子,不阴不阳地说道:“康红是大班长,你的面子我要给,这件事情就不报给连队。学生逑钱没有,我不要他们的烟。但是我有个条件,那个学生要跟我来一场正规对打,我用军体拳给班上女生们做个示范。”

康红劝道:“这些大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能和团里的比武尖子对抗。军训十几天,你我拍屁股走路,何必同他们斤斤计较?”

张建坚持自己的意见,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施绝技,就用军体拳和他较量。那个摔我的人如果不敢来,他找其他同学来也可以。”周边几个吃饭的教官不停摇头,觉得张建简直不可理喻。

每个团队都有异人,张建就是他们连队的异人,身体粗壮,酷爱习武,总是喜欢找人较量武艺。而且认死理,咬着对方一点错就不放。

康红被折了面子,窝了一肚子火,走到门外,摇头。

赵波鬼点子多,打架却是菜鸟,苦着脸道:“我不可能和教官打架,鸡蛋不能和石头碰。我已经道歉,张建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就拉倒。这事说破天就是和教官有一点小摩擦,连打架都算不上。”

王桥伸手制止赵波,道:“张建说过,找谁和他打都行,那我来和他打。”

康红道:“张建是武疯子,脑壳不灵光,身手不错,在部队就经常找人对打,正准备参加团里的大比武。”

王桥道:“反正是切磋,点到为止。但是话要说清楚,不管切磋结果,此事到此为止,绝对不能捅给学校。”

康红道:“这点放心,张建还算条汉子。”

有人愿意切磋,张建高兴得如中奖一般。下午训练结束之后,他特意将美术系所有女生留下来,意气昂扬地说道:“今天在操场上被摔了一跤,是被人偷袭,大意失荆州,不是我的真本事。现在我要和山大的大学生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让你们看一看什么叫作铁血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