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期三,关了四天的秦敢才被放了出来,大门口停着一辆皮卡车,侯卫东站在车外面抽烟,见秦敢出来,侯卫东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

等秦敢上了车,侯卫东道:“秦敢,你办事怎么不动脑筋,如果被人借故弄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秦敢与侯卫东在春节见过一面,当时秦大江让秦敢叫侯卫东为“侯叔”,侯卫东把此事当作笑话,他叫秦大江为秦哥,又叫秦敢为秦兄弟,从辈份来说,就乱了套。

但是,让秦敢这条大汉叫自己侯叔,实在很滑稽,最后,秦敢就暗地里叫侯卫东为“疯子哥”。

此时,秦大江这条爽郎的汉子已经逝去,想起春节前的玩笑,侯卫东伤感,秦敢伤心。

秦敢淡淡地道:“在医院不好动手,等风声没有这么紧以后,我一定要找机会杀了黑娃。”

侯卫东并不希望秦大江的儿子杀人,因为这是死罪,劝道:是指使者,但是到山上来动手的肯定不是黑娃,他们人多,手里还有两支枪,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回家以后,将你爸爸的石场接过来,就在家里将石场经营好,同时就把你妈照顾好。”

“疯子哥,我晓得怎么办,绝对不会留下后遗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黑娃多活几天,我准备回家住一晚。明天回广东,我哥秦勇在广东和东北帮打架,肚子被捅了一刀,刚刚抢救过来,我准备过去看一看。”

侯卫东也就不好多说,道:“你爸的石场还在生产,是由我派人管着的,如果你不回来,你妈是管不了的。你也别小瞧石场,今年正在修岭西高速路,一年下来,弄个几十万是轻轻松松地事情。”他加了一句,“石场凝聚着你爸的心血,不要让石场跨了。”

秦大江被枪杀以后,秦敢妈妈一下就老了十岁,想到妈妈一夜就花白的头发,他心里极不好受,考虑了一会。道:“侯大哥,你先帮我打理石场,我还是要先回广东,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就回来办理石场的事情。”

车上了盘山道,秦敢迟疑地问道:“我老爸是不是死得很惨。”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多次。还是忍不住要问。

“中了好几枪。”侯卫东道:“沙州刑警支队派了几位名警,专门在寻找这两支枪的下落,相信能够破案。”

秦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就靠着车门,想起心事来。

安置好秦敢,侯卫东开着车到曾宪刚和习昭勇那里转了一圈,谈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又交待要注意安全,便下了山,到了下青林以后。把小车停在了粮站的大坝子。这辆皮卡车已经买了一段时间了,没有拿到驾照之前,一直扔在交通局的车库里,这个星期一侯卫东拿到了驾照,就开始了有车族的生活。

停下车,他提了一桶水,将爱车擦得干干净净,又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这才回宿舍。

在沙州。粮站地地盘普遍很大,有仓库。还有大坝子,青林粮站也不例外,关掉大门以后,人去粮站空,就显得颇为幽静,而粮站宿舍前的一片空地,在老刑的精心侍弄之下,成为一片大花园,下了班在花园里坐一坐,绝对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老刑提着一把大喷壶,站在花园中,见到侯卫东过来,道:“侯镇,你来看我的罗汉松,又长了许多新叶子。”老刑有二十几株罗汉松盆景,主杆都有碗口粗,苍老的枝干配上翠绿的叶子,别有一翻滋味。

侯卫东进了这个园子,心情一下就彻底放松了,官场的弯弯绕,商场的绕弯弯,都放在了一边,他随着老刑地指点看了一会,道:“老刑,我有一个建议,这个罗汉松就取名叫老牛吃嫩草,绝对有新意。”老刑立刻纠正道:“侯老弟,,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看这一盆,我取的名字就是幽燕老将,气郁沉雄,生命力强盛,市面上的盆景哪有这等气势。”

与老刑聊了几句,侯卫东就打开寝室的门和窗户,虽然屋角放着石灰,仍然不能将屋内的湿气排掉。

“我家里有才烧的开水,还有点新品的铁观音,你自己去泡,铁观音是安溪的最好,我家老大才从安溪回来,这是最正宗的铁观音。”老刑和侯卫东都是茶哥,切蹉了几次,用井水烧开水的职责就交给了老刑,他也是很尽责。

喝好茶,看好景,侯卫东也有些感悟暂时做隐士地好处,到了十一点,他就慢慢地走到粮站大门,等了一会,就听见汽车的喇叭声。

“李董,欢迎光临寒舍。”

李晶下了车,看了看暂新的皮卡车,道:“这是你的新车,怎么买个皮卡车?”她穿了一套粉红色的套装,套装剪裁得体,将其身材映衫得凹凸有致。

侯卫东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李董,今天怎么穿得就如高级文员一般,与身份不符。”李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道:“真地很难看吗?”

侯卫东就笑道:“李董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他后面还有一句话“不穿更好看”,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晶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道:“你后面肯定还有一句,你们这些男人,心里都是些花花心思。”她并不恼,道:“刚刚在沙道司开了大会,开完会。就朝这边赶了过来,连这身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她从车厢后面取了一个包,道:“我到你寝室去换身衣服。”

两人就上了粮站宿舍,老刑还是提着水壶站在花园中,老刑与李晶已经见过面,李晶就主动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寝室房门口,回过头来,笑道:“我要换衣服。你不许进来。”这句话就有挑逗的成分。

听到最后一句话,老刑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侯卫东忽然就想起了杨凤曾经说过的话,这位老刑当年也风光过,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生活

撤职。想到是由于生活问题被撤职,这老刑的笑容与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老刑看了美女进屋,感慨道,“还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开放、开明、开心,侯镇,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我还是一条好汉,益杨县的粮食局第一副局长,局长地第一接班人,那个时代的粮食局是和现在不一样,是肥缺,想当局长的人多得很。”

“想当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酋。”

老刑背了几句毛主席的名句,道:“我现在还背着作风不好地臭名声,现在想起很可笑,那一天,局里的吴会计到我办公室来谈事情,涉及到另外一个副局长贪污的事情。我们就关了门,谁知却被人闯进来捉了奸,就是哪位副局长带人来捉奸。这事就是黄泥巴掉在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事情闹大以后,我和吴会计都因为作风不好而受到处理。”

老刑最后总结道:“在官场,两种事情最具有杀伤力,一是经济问题,二是作风问题,第一种问题需要证据。第二种问题就完全是捕风捉影,作风问题害死人啊。”

老刑的话就让侯卫东也有所感触,想着自己曾经与好几位小姐春风一渡,又曾与段英抵死缠绵,作风是大大地有问题,暗道:“以后作风一定要点检,否则影响仕途。”

李晶来到寝室,见侯卫东房间简陋、整洁,是典型的男人住房。关了门,她忍不住在床上趟了趟。男人特有地味道就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待了一会。

换上了牛仔裤以及短袖衫,休闲且青春洋溢,李晶原本想来一个素面朝天,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皮肤有些发干,就坐着小镜子面前补了一个淡妆,前前后后弄了四、五十分钟,这才出了门。

看着容光焕发的李晶,老刑和侯卫东都有些发呆,老刑轻声道:“侯老弟,你可是遇上了好时代。”侯卫东摸了摸上巴,摸鼻子是似乎是楚香帅的专利,摸下巴则是侯卫东这表达复杂感情的好动作之一。

李晶对老刑地盆景很感兴趣,她走到罗汉松盆景前,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盘根错节的枝桠,侯卫东站在旁边,目光所及,刚好能够透过衣领瞧见李晶胸前地春色,乳罩看上去就觉得很高级,将两团雪白的小白兔挤得紧紧的,很肉感,比段英地稍小,比小佳的稍大。

侯卫东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邪恶,趁着李晶没有抬头,赶紧移开目光,摸了摸下巴,顺便咽了咽口水,心道:“身体好,荷尔蒙分泌旺盛,这可不是我的错。”

“老刑,你这罗汉松卖不卖,我想买两株放到公司里。”李晶觉得这罗汉松很有吉祥的意味,就想放到新成立的公司中去。

老刑的盆景养了十来年,很有感情,他道:“我的盆景是修身养性的,不卖。”李晶估摸着价钱市价,又适当抬高了一些,道:“一盆二千块,两盆四千,老刑,你看如何?”

老刑的工资不过四百来元,这两个盆景就略等于一年工资,他斗争了一会,道:“本来不卖地,看到李总的面子,就拿走吧。”李晶就从手提袋里拿了钱出来,道:“我没有带这么多现金,先给两千元,余下的让卫东帮我垫付。”

侯卫东又掏了两千元,老刑接过厚厚的钞票,为李晶挑了两盆最好的。等到老刑回家放钱的时候,侯卫东道:“李董,急急忙忙过来,有什么事情?”

李晶神情有一丝忧郁,道:“我们到屋里去说这事。”

“我得到消息,基金会要开始整顿,恐怕要破产。”

侯卫东在乡镇工作三年多时间,对基金会也很有了解,为了修路,他还从基金会中货了一万元,曾宪刚、习昭勇、秦大江石场起步,也曾在基金会货款,上青林石场老板,对基金会还是有感激之情地,侯卫东犹不相信,道:“不会吧,基金会怎么能破产。”

李晶面色沉重,道:“我这消息来自岭西省一位好朋友,很可靠,这几年,基金会已经出现了危机,内部管理混乱,凭关系就乱货款,操作极不规范,有可能出现了大面积的兑付风险,国务院已经研究了数次整顿措施,极有可能关闭。”

侯卫东和基金会没有过多业务往来,只是为了高息,在基金会存了五万块钱,整顿基金会,对他来说,没有大问题。

李晶又道:“我们公司的钱,有三百万来自基金会,如果到时强制还钱,恐怕新公司就运作不起来。”

侯卫东这一下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还有什么影响。”

“沙道司也从基金会货有款子,这也是违规操作,如果强制还款,沙道司有可能要拖欠碎石款,你的碎石款和条石款,我作做一做工作,应该能够支付,其他人的恐怕就拖欠一段时间。”

侯卫东暗自盘算了一会,道:“取缔基金会将造成什么影响,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建议尽快购买设备,免得现金被银行冻结。”

基金会要被取缔,这个消息让侯卫东大吃了一惊,他和李晶面对面坐着,对视良久。李晶神情严肃地道:“这是绝密消息,我们四个合作伙伴,只有你一人知道?你一定要严守秘密。”

“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说,不怕我泄密?,我是青林镇政府官员,农经站可是我们的一个下属部门。”

李晶轻笑道:“精工集团成立,我和你就是一根线上的蚱蜢,有着共同的利益,所以我也不怕你泄密。”

“再说,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取缔基金会是一件涉及全社会的大事,没有正式文件,绝对不会轻易动作,你是青林镇的副镇长,更会考虑到全镇稳定,绝不会乱说乱动,若是这一点判断力和自信心都没有,我怎么与你合作。”

侯卫东反复思考取缔基金会以后可能出现的困境,道:“问题的关键是三百万基金会货款,如果政府要强行还款,你怎么办,刚才我建议买设备也不是上策,我建议趁事情还没有铺开,银行放货还正常,先还掉基金会的钱,差额部分就到商业银行货款。”

李晶急忙赶到青林镇,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这事,她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天晚上我请沙州市工商银行的朱行长吃饭,就是谈货款的事情,你陪我一起去。”

她犹豫片刻,道:“朱行长是色中饿鬼,我实在受不了他。吃了晚饭,你陪他到汉湖去玩,他喜欢打牌,也喜欢女人。”说到这里,她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你们这些男人,白天道貌岸然,晚上就是衣冠禽兽。”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我要当好人。这个朱行长还是不陪为好。”

李晶觉得语气重了一些,解释道:“卫东,我不是说你,你是好男人。”

侯卫东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你说得对,我也是好色之人,和他们也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嘿、嘿。否则你也不会让我去陪朱行长。”

李晶幽幽地道:“你还算坦白,不是伪君子,人在江湖,很多时候身不由已,我不是迂腐之人,没有怪你。”

说到这话,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一个拿着中专文凭小人物,没有任何背景和资金,从沙道司一步一步地爬起来。付出了不仅仅是汗水和泪水,还有自己地身体、感情和青春。

小时候,看到家境好的同学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在操场上如一片云飘来飘去,她就下定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要穿最好最新的衣服,让同学们都羡慕。”就是这个简单的梦想,让她付出了同龄女子难以想象的心血,当然,有付出也有收获,她也得到了同龄女子难以企及的成功。

粮站宿舍设计时问题多多,湿气重,空气不对流,屋里就充斥着李晶淡淡的香水味,香水质地颇佳。不闷。

李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总是那样地从容、自信,光彩照人,这种稍带忧郁的样子,侯卫东还是第一次见过到,他心道:“以前只看到李晶的成功

侯卫东不愿意将话题过多地纠缠在男女关系上面,岔开话题道:“既然要取缔基金会,银行说不定要紧缩银根,到时就是现金为王。你赶紧回去催一催我的货款。”

“兴平村的条石已经运了接近十万砣,笔钱有一半是你的,抓紧点。”

谈到正事,李晶就从小女儿态中恢复了过来,道:“这事我已经安排了,你明天抽时间到兴平村去一趟,将所有票据全部拿过来,争取在这几天内把款子取出来。”

侯卫东又道:“狗背弯碎石的货款第二期至少有七十万了,以前签合同之时,说是按进度付款,还有十天就要结第二期的帐,你能不能让沙道司提前付款,免得夜长梦多。”狗背弯石场虽然开采了二年多,但是整个石山规模极大,开采面不过是冰山一角,狗背弯就成为侯卫东最大的利润来源,岭西高速路开工以后,他已经结了一笔四十万地货款。

精工集团第一笔业务要等到十月份才开工,按原计划所有费用都筹齐了,只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取缔基金会一事,给新和路工程增添了不少变数,按照李晶的打算:“如果新和路开工之时,流动资金确实不够,侯卫东这几笔钱就可以拿来救急。”

谈这事的时候,李晶也就没有将此事点破。

“我已经打通财务室的关节,你近期就可以去领钱,我在沙道司工作的时间就多在九月底,离开沙道司以后,你的货款就只有靠自己了,财务室的头头你要多打点一些,你也是老手了,不必我多说。”

侯卫东与沙道司财务科长余琳琳多有接触,这位余琳琳是风韵没有留下多少的女人,贪婪得露骨,居然提出要点数,这让侯卫东很是头痛。

李晶对此也没有办法,因为余琳琳是沙道司老总的侄女,想着余琳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叹息一声:“这些烂事,确实只有中国特色地商品经济才有,想办成事,就不能洁身自好。”

两人将精工集团的事情商议完毕,李晶再三叮嘱道:“这件事情牵涉面太大,而且特别敏感,一定要保密。”

侯卫东打趣道:“李董,你以后结了婚,肯定是婆婆嘴。”

李晶白了他一眼,道:“这几年看了臭男人太多表演,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可不想结婚,凭空给自己添一个枷锁,不过要一个孩子的主意不错。”她抛了一个媚眼,道:“你的基因还不错,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看着侯卫东鄂然的样子,李晶嫣然一笑,从椅上探起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侯卫东的额头,道:“卫东,你放心,我最多就是借你地种子,我是独立的女人,不会纠缠你的。”

侯卫东只得甘拜下风,道:“打住,打住,再说下去我要动色心了。”

李晶潮得很,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身体很重要,我车上放了一台排湿机,你赶紧抬过来安上吧。”

侯卫东与李晶接触多日了,还被麻贵暗中跟踪并被照了相,但是两人当真清白得紧,今天在额头上的轻吻,就算是最亲密的接触了。

叫上老刑,两人把排湿机弄到了小屋里,老刑眼观六路,看到侯卫东出现时就开始微笑,等到回到小屋,侯卫东忍不住问道:“老刑,你笑什么?”老刑点了点额头,侯卫东摸了摸,看到手上的淡红,这才醒悟过来,额头上留着李晶的口红。

在青林镇场镇姚家馆子吃过豆花饭,侯卫东送李晶上车,李晶坐在驾驶室,道:“晚上记着过来,七点钟,在汉湖二号楼。”又道:“你才学开车,速度慢一些,不要和别人争道。”

送走李晶,回到镇政府大院,杨凤正站在党政办门前,嘴里正在磕瓜子,刚刚与一位极品美女有了较为亲密的接触,正在回味着“女人是水做的”这句名言,聚然见到肥实地杨凤,侯卫东暗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差别也太大了,李晶是山泉清水,杨凤则是水稻田里的肥水。”

杨凤把一块瓜子壳吐在地上,道:“侯镇,我正准备跟你打电话,今天下午二点要开党政联席会。”

“什么议题。”

“我不知道,欧阳主任让我出通知。”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基金会的事情,他站在办公室窗口,正好可以看到设在大院门口的基金会门市,基金会有三三二二的人员进出。过了一会,白春城也走出了基金会,他皮肤原本很白,此时红成一片,很明显是喊了酒,他当上了农经站站长,手握放货的实权,走路也就大摇大摆起来。

侯卫东与白春城同在上青林呆过,两人熟悉却不投缘,没有矛盾也不亲密,他心道:“如果知道基金会要被取缔,不知白春城会是什么表情?恐怕有些人是猫抓脱不了瓜瓜。”

下午两点,准时召开党政联席会,前面几个议题都是琐事,最后一个议题,由唐树刚提出来,“火佛煤矿周强写了一个申请,今年进行安全改造,煤矿投入了四十多万,矿上流动资金短缺,他准备向农业银行货款一百万,想请政府作担保。”

粟明马上反对:“政府不能提供这个担保,现在中央提出抓大放小,大部分县属企业都要转制,更别说这些镇属企业,如是转制,这些担保就是麻烦事情。”

镇属企业在改革开放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镇属企业的弊端越来越突出,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地时候,省、市相关报刊对此已经多有评述,马县长多次在大会上谈到这个问题,粟明因此不敢继续给镇属企业做担保。

火佛煤矿周强是极为精明的人,前些日子他站在秦飞跃一边,对赵永胜是虚与委蛇,如今他又成为了赵永胜的座上客。

赵永胜是青林镇绝对的权威,一般权威们都是在最后关头发言,这种发言就是拍板,等到粟明、唐树刚等人都表达了意见,他便缓缓地道:“火佛煤矿是最大的镇属企业,这几年贡献了不少税收,也解决了上百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功劳是不容抹煞的。”

侯卫东心道:“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今天税收以及管理费,也是靠贷款来交的,用政府骨头熬政府的油,翻身就成了功臣了。”

赵永胜不容置疑地道:“抓大放小只是一个大政策,并不针对具体企业,火佛煤矿是我镇的重点企业,党委政府有责任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我有一个折衷的主意,一百万太多了,就让火佛煤矿贷款五十万元,此事就交给青林镇基金会,具体事情就由粟镇去安排。”

他为了牢靠,又加了一句,“粟镇长,一定要严格手续,政府只是协调,不作担保。”

粟明脸色轻微地变了好几次,心道:“赵永胜真是一个老滑头,又要揽权,又不想负责,当我是傻瓜。”他心中有气,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道:“唐镇长,你让周强重新写一个申请书过来,企业办和你都要签意见,签好以后,再送到我这里来。最后还要请赵书记定夺。”

赵永胜道:“这是政府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暗叹一声:“赵永胜与秦飞跃当年就是为了乡镇企业才发目成仇,看来,赵永胜和粟明迟早要走上老路。”他从李晶那里知道“取缔基金会”的秘密,见赵永胜又在打基金会的主意,便有了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但是为了安定团结,他就独自保持着这个秘密。

散会以后,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他玩弄着手里的钢笔,将这一段时间发生地事情理了一遍:殡葬改革、精工集团、新敬老院、秦大江之死、黑娃断手、岭西高速公路,以及最新的基金会之事。这几件事情,样样事情都不轻松,他抱着头,心道:“妈的,怎么这么多事情,还让不让人活。”

抱着头在办公桌前趴了一会,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他突然想起二姐侯小英在基金会也贷有款子,便拍了拍脑袋,道:“怎么忘了给二姐打电话。”李晶虽然再三交待侯卫东要对此事保密,可是知道了此事,不难二姐通风报信,也太不够意思了,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

“小三,什么事,你是难得打电话给老姐。”侯小英与何勇的丝厂。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心情自然是极好,听侯卫东问起基金会的事情,她道:“原本想到青林镇基金会来贷款,后来那个胖主任终于屈服在糖弹之下,老姐贷款就易入反掌。这两年国际丝价行情看好,最多一年,老姐的贷款就要还完了。”

九十年代中期最流行借钱不还,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故事,在新的时代就得到了新地诠释,谁说杨白劳苦,黄世仁更难。侯小英就是现代杨白劳,基金会和银行就是现代黄世仁,她和何勇先后从吴海县的几个基金会贷了三百多万元,却没有想着还款的事情。

侯卫东答应了李晶。要对取缔基金会一事保密,可是如果不提醒老姐,侯卫东的良心上过意不去,他想了想措辞,道:“我听一位朋友说,基金会有取缔的风险,二姐在基金会贷了不少款,要早做准备。”

侯小英就笑了起来,“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昨天那位胖子主任也过来给我说这事,基金会垮了正好。我就可以不还钱了。”

侯卫东原本以为这处秘密是独家享有,听到二姐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解脱,毕竟答应了李晶不外传秘密,二姐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就不算失信于人了。

他劝道:“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基金会垮了,政府还在,你这笔钱无论如何也是赖不掉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作打算,免得到时银行收紧银根逼着还钱,你哭都来不及。”

侯小英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道:“小三,你在乡镇呆傻了么,现在谁贷了款还会主动还款,现在基金会扯得这样烦,谁都不敢乱动,乱动肯定要出大乱子。”

“二姐,我猜胖主任肯定吃了不少钱,我跟你说,他保不住你,到时候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世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如果共产党认真起来,哪里有解决不了地事情。”

“我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车到山前必要路,到时自然会有办法。”

两人又聊了几句,侯小英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将侯卫东的劝诫当成了耳旁风,侯卫东只得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给二姐打完电话,侯卫东不禁对李晶高看了一眼,李晶虽然文凭不高,办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她在处理基金会的事情上,很有大家风范了。

“精工集团肯定要做大做强,我的投资方向没有错。”

又在办公室闷坐了一会,其间综治办主任付江来了一趟,说了一些乡村扯皮的事情,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又是司法助理员,按照大事不出镇、小事不出村的原则,专门管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侯卫东耐着性子听付江讲完,找个机会打岔道:“我等一会有事要出去,你去兴平村看一看大桥地进度,如果慢了,我好催一催施工方。”

付江就将一肚子的扯皮事咽了下去,兴平村到镇里也有好几十分钟的路程,他也不想跑这一趟,道:“我下去打电话,跟晏道理联系一下。”

等到付江走了,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面,他想道:“既然二姐也知道了基金会的事情,肯定这个秘密早已长了翅膀,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赵永胜和粟明会不会知道?”

又想道:“李晶让我保密,其实这等秘密哪里保得住,明天还是把钱取出来算了。”他在基金会存了几万块钱,主要是奔着高息而去,也正是由于基金会利息比银行高得太多,他反而不相信基金会,主力部队就全部放在益杨县城的商业银行里。

下午下了班,侯卫东就开着他那辆暂新的皮卡车去上班,上了楼,就遇到了郭教授和夫人,他打过招呼,就准备进门。

郭夫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今天主动道:“小侯,有件事情想跟你核实,我听人说,基金会要被取缔,有没有这回事情?”侯卫东斟酌地道:“郭科长在组织部,消息肯定很灵,她怎么说?”

“我家兰子不相信这事,她说县委县政府才出了一个关于加强基金会管理地文件,这些人是在造谣,可是我听到许多人都在说这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侯卫东笑道:“钱是您的,既然觉得不踏实,明天取出来就行了。”

郭夫人道:“我存的整期,现在取出来要损失好多利息。”郭教授在家里是不管柴米油盐的,他见老婆在门外啰嗦,道:“老婆子,基金会是国务院批准成立了,怎么会垮,别听那些谣言,你还是要多听听兰子的话。”

进了屋,泡了一杯老刑送的铁观音,站在阳台上,专心听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钢琴声,往常这个时间,郭兰已经开始弹琴了,今天却没有声音,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响声,侯卫东也就进屋。

第二天,拿了基金会的单子,侯卫东就开车向外,出了沙州学院,他就看到各个基金会门外都排着长龙,看样子是要取钱。

“挤兑。”侯卫东头脑中冒出了这个词,他的钱大多数在银行里,也并不慌张,可是见到许多老人焦急的面容,他就有骂道:“狗日的基金会,也不知财务状况如何?”

到了青林镇,青林基金会门市也是站起了长龙,大家都在骂娘,侯卫东给白春城打了一个电话,白春城道:“昨天,基金会的钱就取完了,今天没有。”

青林镇基金会也是排着长龙,一个戴袖笼的基金会工作人员,在边上干瞪着眼,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在办公室窗台后面,侯卫东看着基金会门前排起的长龙,心道:“也不知基金会还有多少钱,能否应付这一个挤兑风潮。”

过了一会,人群开始乱了起来,男男女女开始叫骂起来,多上青林镇的镇骂,全部是以男女生殖器以及其行为准确、夸张、想象力丰富的描述,叫骂一阵,人群就开始朝着政府大院走来,很快,这群人就上了楼,一些人包围了赵永胜办公室,一些人就去包围粟明办公室,甚至还有几个人找到了侯卫东。

“基金会是政府办的,怎么也要垮了,我要取钱,这是我们全家的血汗钱。”一位大婶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进行控诉。

侯卫东并不分管基金会,平时连基金会的边都沾不上,但是出于维护政府的形象,他还是耐心解释道:“谁说基金会要垮了,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也不知道这事。”他将自己的基金会存单拿出来。道:“我也有钱在基金会里面,如果要垮,肯定早就取了。”

那个大婶取过存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口中道:“你是当官的,钱多得很,取不了钱没有啥子,这是我们全家存的钱,就图个高息。你看看。”侯卫东接过她地存单,里面有五千块钱,劝道:“你这钱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要损失不少利息,现在不用着急,过了这几天就能取钱。”

那位大婶见侯卫东和颜悦色,态度很好,并不板着脸。又同为受害者,心情便好些,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大婶一走,侯卫东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我是侯卫东,沙州基金会的情况如何?”

李晶已经与工行的胖子签了贷款合同,基金会的风波就与她无关了,口气就很轻松。道:“到处排着长龙,我估计基金会没有钱了。”

“怎么还没有官方的正式消息?”

李晶的消息来源比较准确,她对于小道消息之迅速也感到吃惊,道:“你们这些政府官员,口口声声说是秘密,却一点不守纪律。现在搞得全城风雨,不知如何收场。”侯卫东就将这消息通了二姐侯小英,虽然说侯小英早就知道了这事,但是他仍然有泄密的嫌疑,听了李晶的抱怨,就有些脸红,道:“官员也是人,他们也有亲朋好友,所以泄密就在所难免。”

李晶其实不是指责侯卫东,听以侯卫东解释。便笑道:“听你这么说,你也是泄密者之一。”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我给二姐打了招呼,不过我给她说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此事了。”李晶假装嗔怒,道:“泄密就是泄密,要受惩罚,星期六请我吃饭。”

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地事情不少,很久没有陪小佳了。这一周答应了要好好陪小佳,所以。侯卫东就借故推脱道:“星期六不行,我还有事,改天我向李董陪罪。”

李晶心思玲珑,听其吞吞吐吐,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女朋友,算了,开个玩笑。”心里还是酸酸的。

挂断了李晶的电话,侯卫东想起那日她的戏言,不禁有些心旷神怡,他又想起了守在沙州的小佳,在心里批评自己:“我怎么就禁不起美女诱惑,意志力实在脆弱。”

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小佳听到侯卫东的声,心中欢喜,口气却是淡淡的,道:“你真是很忙,连打电话的时候都没有。”侯卫东态度出奇地好,陪笑道:“小佳,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我们再约粟明俊两口子吃饭,先把感情建立起来,以后好办事。”

小佳仍然不兴奋,等侯卫东说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怎么把我们的正事搞忘了。”

“什么正事?”侯卫东心里打了一个转,这才恍然大悟,道:“星期五我回来,星期六我去向岳父亲岳母求婚。”小佳这才高兴起来,道:“星期五,我去买点基尾虾,给你做好吃地。”

侯卫东笑道:“光是上面吃饱,下面怎么办?”小佳脸微红,“这是办公室,你讨厌。”

和小佳调笑一番,侯卫东心情大好。

这时,杨凤打电话过来,道:“侯镇长,十一点钟到小会议室开会。”她加了一句,“基金会兑不出钱,老百姓吵得好凶,开会肯定是这件事情,今天钟镇长应该头痛了。”

在镇政府的分工中,镇长是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但是按照惯例他要直管财政所,绝大多数一把手会紧紧握着这个权利的。

而农经站一般是由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来管,以前是由粟明分管,现在是由钟瑞华分管,但是由于基金会涉及利益所在,分管领导常常夹在各方势力中间,能力强的,就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能力弱的,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钟瑞华原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和赵永胜关系不错,现在两人关系更好,钟瑞华是明显倒向赵永胜。

十一点,青林镇各路诸侯全部来齐。

等到钟瑞华和白春城分别讲完,赵永胜神情严峻地接过话头,道:“我打电话问了,县城里的基金会也排起了长队,这件事情是全县性的,或许是全市性的,所以领导肯定要解决办法,我们不用着急。”

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虽然不用着急,但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稳定是压到一切地大事。”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空中压了一压,道:“钟镇长是分管领导,要做好解释工作,具体方案由钟镇长和刘书记商量研究,白春城跟我到县上去走一趟。”

赵永胜这一番安排,就将粟明排除在外,粟明也没有多说,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

侯卫东暗道:“这取缔基金会的传言虽然迅速,却没有政府的正式文件,也不知李晶的消息是否准确。”散了会,侯卫东又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你的情报来源是否准确,怎么正式文件还没有出来?”

“卫东,你放心,取缔基金会是迟早的事情,这事绝对可靠,我不会拿精工集团开玩笑,不过这事你真的要保密。”李晶这几年,帮着沙道司经管着汉湖,利用汉湖的资源结交了不少朋友,俗话说,关系亦是生产力,这也是她想自立门户的重要理由。

侯卫东知道李晶关系网甚宽甚深,也就信了九分,道:“看了今天取钱的场面,我觉得此事我们可以利用。”

“怎样利用?”

“我们国家这几年经济增长很快,经济要持续发展,资源类企业就是基础,虽然这几年煤炭行业很不景气,但是我估计在不远的将来,煤炭行业就会复苏。”侯卫东到了青林镇以后,靠着石头资源赚了不少钱,对于资源类企业就有着天然的敏感,而前几天,党政联席会上多次研究火佛煤矿的事情,让他对煤矿企业也上了心。

李晶道:“你的意思是代价收购煤矿?收购煤矿则需要一大笔钱,而新和路马上就要开工了,精工集团资金原本就不够,此事有些困难。”

“取缔基金会如果是事实,我们就有好机会,政府要兑付现金给老百姓,必然要向贷款人追款,不少企业的资金链就要出现问题,我们趁机低价收购,不仅能捡落地桃子,还能够帮助政府解困,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卫东,此事让我想一想,然后将几个股东都请来,一起商量再做决定,如何?”

侯卫东则强调道:“早下决心,早做准备,免到措手不及。”

基金发地挤兑风潮在政府的干预之下,很快就平息了,县长马有才专门做了一个电视讲话,同时将各级政府官员的相关讲话做成一个专题片,连续在益杨电话台播放。

在青林基金会门口,放了一个大电视,专门播放电视讲话和专题片,来取款的群众完全是出于恐惧,现在见到了马县长的讲话,又见到取款开始正常,不少人就开始心疼定期存单的利息,便退出了取款的队伍,挤兑风潮就这样过去了。

基金会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一个坎。

侯卫东相信李晶的能力,所以他将基金会的上提前取了出来,虽然损失了一些利息,但是本金至少安全了。而在赵永胜地强力坚持之下,火佛煤矿又从基金会贷了二十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