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调回沙州”,这是侯卫东对陈庆蓉的承诺,也是他追求的目标。

93年8月到青林镇上班,如今巳是95年6月,时间如流水一流走了,无声无息,永远不回,就如那绝情而去的女子一样。侯卫东仍呆在上青林工作组,仕途上无所进展,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却顺理成章的在上青林拥有了两个石场,轻松的成了上青林第一个百万富翁。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对侯卫东这两年的生活最好的注解。

离开了秦飞跃的家,侯卫东先到邮电局门市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给小佳邮寄了过去,有了这一款手机,侯卫东就能随时找到小佳。

寄完了手机,他又来到新开的益杨百货商场买了一台冷暖空调,四千六百多,虽然上青林的夏天比益杨县城要凉快得多,但是最热之时,气温还是在三十七、八度,最冷的时候,就在零下三、四度,辛辛苦苦赚了钱,也应该犒劳自己。

由于上青林距离益杨县城太远,安装空调的工人不愿意跑,侯卫东当了这么久的老板,习惯了用钱来解决问题,他道:“跑一趟,我给两百安装费,一百块车费,愿不愿意,随便你。”安装工脸上露出笑容,道:“老板是痛快人,我也不假打,好,我马上去喊车。”

正要上车,传呼机又响了起来,是朱兵办公室的电话。

“喂。朱局长,我是侯卫东,有何指示。”

朱兵在电话另一头笑道:“有屁的指示,你今天在山上等着。等会办公室小梁要带报社记者上山,益杨报社准备对交通建设重点工程进行一次系列采访,要上益杨报的头版头条,曾局长非常重视,我给小梁说了,直接来找你,到上青林山主要采访狗背弯石场和大弯石场。今年县乡换届,这是一个政治任务,你要好好准备。”

“朱局,我在益杨城里,正准备回上青林,小梁有没有传呼机。我好跟他联系。”

“那正好可以一路上山。我让小梁给你打传呼,喂,疯子,你也该买个手机了,这样方便。”

“我倒是想买,只是山上信号不好,买了没有用,等建好基站,我再买。”

“就算信号不好,也要买一个。大小你也是老板,以后出去办事,没有一个手机,别人也不信任你。”

“好,我马上就去买一个。”

益杨百货商场正好在邮电局门市对面,侯卫东直接去了手机柜台,二话不说,就买了一个一万四千元的手机,从进门到拿着手机离开,前后花了八分钟。

出来的时候。空调机还没有搬出来,侯卫东就在新建的益杨百货商场门口等了一会。安装工才坐着一辆长安车过来,不一会,又将新空调提了出来。

正在这时,一辆皮卡车就开了过来,停在了侯卫东面前。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的是小梁,他是交通局办公室副主任,认识侯卫东,却并不知道侯卫东和曾昭强、朱兵的特殊关系,停下车以后,就坐在车上招了招手,道:“侯卫东,上车吧。”

皮卡车司机老吴是梁必发的好朋友,和侯卫东也熟,他按了下喇叭,大声道:“疯子,上来。”

侯卫东把脸凑在车窗前,道:“我这里有一辆长安车,要运空调上山,你们跟长安车后面。”

梁主任不耐烦地道:“别浪费时间,快上车,让长安车跟在后面,你在车上先和记者先谈一谈,到了石场就节约时间。”梁主任今天晚上有比较重要的应酬,可是曾局长安排了他带人采访,他无法推脱,就想速战速决,早些完成采访任务。

段英坐在后排,她早就看到了侯卫东,却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没有主动招呼,她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侯卫东了,只见他穿着一件质地不错的短袖T恤,脸呈黑红色,头发剪得短短的,和前一次相见,似乎更加成熟自信,很有男子汉的味道,刘坤和他相比,显得太过文弱阴弱了。

侯卫东给长安车司机说了几句,也就上了车,抬头就见到坐在左侧的段英,他楞了楞,立刻反应过来,段英巳经调到益杨报社。

段英穿了一条牛仔裤,上身则是一件长袖衬衣,腰上扎了一条宽皮带,背了一个大包,头发简单的扎了起来,她和侯卫东对视一眼,主动招呼道:“侯卫东,好久不见了。”

“是啊,一年多未见了,你到报社多久了?”

“到报社七个月了,你还在上青林?”

侯卫东“嘿嘿”地笑了笑,“我还能到哪里去,就在上青林坚持,毛主席有论持久战,我是深悟其精华,准备认真实践。”两人凑然见面,侯卫东就特意说些玩笑话,免得太尴尬。

小梁主任扭过头,道:“你们认识?”

段英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小梁主任晚上要请县府办桂主任吃饭,他约了好几次,桂主任都没有答应.今天终于答应出来吃饭,没有想到曾昭强又点名派他上山,正是满肚子意见,他知道段记者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便高兴地道:“这太好了,段记者,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不好耽误,我们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和侯卫东一起上山,我就不去了。”

段英爽快地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采访任务,有侯卫东带路,没有任何问题,梁主任,你就去忙吧。”

小梁主任交持了吴师傅一句,“段记者是局领导请来的。你跟着她,把采访任务完成。”

皮卡车性能很佳,只是为了让长安车跟上,速度才慢下来。侯卫东和段英坐在后排。两人曾经有过短暂的亲密,这种情况下再见面,一时就不知聊些什么,就不咸不淡地聊些学校的事情。

到了盘山路,段英看着车窗外面的路,感叹道:“侯卫东,你还真是厉害,上青林公路修得不错。”

侯卫东谦虚地道:“上青林七千人,全部都来修了路,后来县里又出了一百万,我就是一个跑脚的,有什么功劳。”

吴师傅接着话头道:“这条路上跑的都是重车,现在有好几处都起凼凼了。镇里面最好是请养路段来养路,要不然这路面撑不了多久。”

上了山,侯卫东就给段英介绍上青林的风土人情,话题展开了,两人才渐渐自然起来,但是,话题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张小佳和刘坤。

“这是小弯石场,是运行得比较好的石场,你先采访朱富贵,我随后就来。”侯卫东先把段英扔到了小弯石场,自己就坐着长安车去场镇安空调。

安好空调。再跟着长安车回到了小弯石场。

等侯卫东一露头,朱富贵就笑着对段英道:“采访我没有意思,侯疯子是上青林石场的开山鼻租,口才又好,你采访他。”

段英吃惊地道:“侯卫东在开石场?”

朱富贵竖着大指姆,夸道:“他的狗背弯石场,管理最规范,产量最大,是上青林最好的石场,等会你可以去多拍几张。”

等到侯卫东走近。段英笑道:“侯卫东,明明知道我来采访石场,你这个石场大老板在车上硬是稳得起,一句石场也不谈。”

侯卫东笑着摇头道:“哪里是我开的石场,我妈退休在家,闲来无事,就开了狗背弯石场,现场管理人员是何红富,我最多是穿针引线。”

到了狗背山,吴师傅獭得下车,坐在车上听音乐,侯卫东就带着段英进入了他的地盘。

狗背山石场外面有一个大料场,碎石堆得象小山一样,外面有七辆东风车等着远货,人多车多石头多,比大弯看上去更加热。

“侯疯子。”段英学着叫了一声侯卫东的绰号,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取这么难听一个绰号?”

侯卫东道:“这算什么,还有更难听的,疯子的绰号总比哪些叫屁眼虫、嫖客的好听。”

“我真是服了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搞了一个大石场,我有很多下岗的姐妹,干脆介绍几个到你这里来。”

侯卫东赶紧摆摆手,道:“算了,这里都是重体力话,你的姐妹干不了,再说,你的姐妹都那么漂亮,到这里要制造安全事故。”

段英幽幽地道:“等我失了业,就到你这个石场来打工。”牛仔裤加衫衣.仍然很性感。侯卫东眼光的余光从其胸前迅速地滑过,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笑道:“你是大记者,怎么会失业。”

进了货场,安全员林中川就拿过来两顶安全帽,戴上后,侯卫东吩咐道:“把何红富叫过来,报社段记者要来采访他。”林中川就急急忙进去喊何红富。

段英没哨想到狗背弯石场规模这样大,她夸道:“侯卫东,一年多时间,居然成了企业家,金子到那里都会发光。”段英是从企业出来的,看这事的眼光就和纯粹的官员不一样,她是真心的佩服侯卫东。

侯卫东解释道:“我可不是老板,这是我妈的石场。”

段英笑道:“你别蒙我了,这事我明白,伯母只是挂名老板,放心,我不会在报上戳穿你。”

不一会,何红富就走了出来,出了石场,他就取下头上的安全帽,汗水早已将头发打湿,他道:“疯子,明天的货还没有备好,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你自己讲了就是。”

“这是段记者,你主要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日常管理?”侯卫东很冷静,他现在还是青林镇的干部,而干部是不许经商办企业的,他不愿意在报纸上抛头露面。

让何红富姐受采访。侯卫东就进了石场,转了几圈,看生产正常,便走了出来。平时牙尖嘴利的何红富,在段英的提问面前,反而有些语挫,看到侯卫东出来.就吼道:“疯子,你来说,我要去干话了。”

侯卫东不理他。笑道:“这是政治任务,狗日的不要跑,你不要怕记者,就当平时说话一样,对了,照相的时候不要把你的黄板牙露来。

采访结束,已经是五点半钟。

上车的时候。吴师傅道:“疯子,刚才梁经理打了传呼过来,哪里有电话,我去回一个。”正说着,侯卫东的传呼也使劲地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正是梁必发的留言:“疯子,晚上吃饭。”

侯卫东问道:“梁经理今天有什么事?”吴师傅想了想,道:“可能是他过生日。”

来到了上青林乡大院子,吴师傅去邮政代办点回电话,侯卫东邀请段英道:“既然来了,还是到我的狗窝去看一看。”

段英就跟着上去,在楼梯上,轻声问道:“厕所在哪里?”她在采访石场就想方便了,只是见到石场简陋的女厕所飞舞着无数的绿头苍蝇,便望而止步。

两间屋的寝室实在没有什么好看,段英喝了些水,就出来站在走廊上,此时,段英已把上青林的环境看清楚了,她感慨地道:“卫东。93年没有通公路,我真的不能想象,哪一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愈发的温柔起来。

吴师傅在楼上喊道:“今天晚上梁经理过生日,请了曾局长、朱局长、刘维几个人,他下了死命今,无论如何要把你拖下来。”

侯卫东和梁必发很是投缘,他也没有矫情地推脱,随着车就朝益杨县奔去。

到了县城,已是七点多了。

侯卫东对段英道:“段英,这么晚了,一起吃饭。”

段英摇头道:“算了,梁经理过生日,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跑了一天。浑身脏兮兮的,我要先去洗澡。”

侯卫东劝道:“今天也没有外人,全部都是交通局的人,一把手曾局长也要来,你去认识认识。”

吴师傅也在一旁帮腔道:“段记者,你帮交通局跑了一天,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饭。”

最后一句侯卫东是特意说给段英听的,段英的三弟今年要从岭西省交通学校毕业,这是一所普通的中专院校,毕业后大多分到交通系统,但是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坏,如果能够认识交通局的领导,也就多了一条路子。

段英是聪明人,她听懂了侯卫东的话,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益杨宾馆里,梁必发将益杨最大的一张桌子包了下来,可以坐二十个人,他为人处事颇为江湖,朋友也是来自五湖四海,但是今天曾昭强局长要到场,他就没有请外人,全部是交通局内部人员,包括朱兵、刘维、财务室高科长以及几位工程师,只有侯卫东是一个例外,但是在他修益吴路时,他就看出了侯卫东与曾、朱两人关系不一般,因此特地叫上了侯卫东。

等到侯卫东三人进了屋,梁必发就招手道:“疯子,快过来坐,这是兄弟媳妇吧,好漂亮。”侯卫东连忙介绍道:“这是益杨报社的段英,才从上青林下来,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曾昭强局长也是益杨的名人,时常出现在电视镜头上,段英进屋以后后,不用侯卫东介绍,她就认出了曾昭强,就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坐稳以后,就简要地汇报了今天的采访情况。

段英口齿利落,长得又妖媚性感,曾昭强对她大有好感,频频点头,他道:“段记者采访工作细致,至于具体工作,你就跟办公室小梁联系。”他又问道:“段记者是什么时候到的报社,报社的美女记者我都熟悉,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段英用手捂着嘴,边笑边说道:“我去年从丝厂调到益杨报社,社里只有陈记者那种才算得上美女记者,我这个丑丫头哪里敢称美女,被别人听到要笑掉大牙的。”

曾昭强兴致很高,笑道:“段记者和陈记者都是大美女,段记者,我以后多发交通局的稿件。每发一篇,奖励三十元,年终一起结算,你看行不行。”他暗道:“能从丝厂调到报社,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看来这个段英也是有关系的。”

段英很女孩气的伸出小手指,“曾局长说话要算数哟。我年底就要来领奖金,来,我们拉个勾。”

在益杨,两个人伸出小手拈拉一下,就是说话算数不反悔的意思,曾昭强笑着伸出小手指。两人轻轻拉了一下。

曾昭强笑道:“这事就定了。但是,我要一个要求,从今天算半年时间,你至少要为交通局发二十篇稿件。”

侯卫东心道:“难怪许多单位都要在办公室配一个漂亮的女同志,只要有美女在场,气氛就和谐了许多。”

吃完饭,众人就到楼上最大的包间唱歌,这个包间设有一个小型的舞池,梁必发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叫小姐。就特意从工程队叫来几年轻女孩子,曾昭强他们进包间之时,几个女孩子正兴致盎然地唱歌。

唱歌,跳舞、喝啤酒,一派热闹。

曾昭强是舞厅里的明星,段英陪着曾昭强跳了两曲舞,刚停下来之时,工程队一个女孩子就来请曾昭强跳舞,侯卫东就请段英跳舞。段英喝了些酒,脸蛋红扑扑地,她附在侯卫东耳边道:“卫东,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跳舞了吧?”

侯卫东心道:“你和刘坤谈恋爱,我来找你干什么?”嘴里道:“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我又是乡下人,进一城可不容易。”段英叫“卫东”,侯卫东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小佳就叫他卫东,两人有过一次性经历以后,小佳就改口叫‘老公’,这段英叫得如此亲热,他心里加紧跳了数下。

随着音乐,两人慢慢地跳着,段英在心里禁不住拿刘坤和侯卫东进比较:刘坤在府办也混得不错,还被提为综合科副科长,但是,他的一切,和家庭有着极大的关系,而侯卫东是单枪匹马到益杨打天下,两年多时间,就拥有一个石场,从石场产量来说,效益也不错,一条路修完,随便也能赚个几十万。

闻着侯卫东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段英又想起两人曾经的亲密按触,脸愈发热,心神一荡,就朝前靠了靠,与侯卫东保持着若有若无接触,她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两声:“为什么侯卫东的爸爸不是益杨的宣传部长?”“谁叫我的心太软,真应该和小佳争一争!”

曲散,朱兵请段英跳舞,工程队几个女子都主动邀请刘雄、高科等人,侯卫东就坐在一边喝茶,段英的目光始终瞟着侯卫东,“如果那天我们好了,现在情况又是如何,说不定就在山上开石场,当押寨夫了,哎,可惜人生没有假设。”

十一点,一群人还未尽兴,商量着去喝夜啤酒,段英就向曾昭强告辞:“曾局,明天我还要到益吴路段上去采访两个劳动模范,就先走了。”曾昭强也有些醉意了,道:“我们说定了,段记者就是我们的特约记者,年底过来领奖金,现在十一点了,让你的同学送你回家。”朱兵在一旁,就安排道:“吴师傅,你送一趟。”吴师傅就急忙下去开车。

侯卫东和段英刚走出益杨宾馆,在门口迎面遇到刘坤,他提着包怔怔地看着段英和侯卫东。

侯卫东坤见刘坤脸色不佳,他懒得开腔,继续向前。

段英先发制人,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晃荡。”刘坤脸色难看,瞟了侯卫东一眼,道:“我是陪领导陪客人,这是我的工作,你又是陪谁?”段英微怒道:“我给交通局写系列报道,刚刚和交通局曾局长和朱局长吃完饭,难道我就不是工作吗?”

正在这时,吴师傅把车子也开了过来,按了两声喇叭,刘坤跟着李县长,也经常到交通局去,知道这是交通局跑野外的工作车,他脸色缓和下来,主动招呼侯卫东,道:“侯卫东,你们镇长出事了,这下你的机会变来了。”

七月初,益杨县委对青林镇嫖妓事件做出最终决定:青林镇政府秦飞跃同志由青林镇调至开发区工作;青林镇晃杰同志党内记大过。随后,青林镇人大主席团召开代表会议,免去秦飞跃镇长职务,免去晃杰副镇长职务。

至于农经站黄站长,则被免去农经站站长和基金会主任一职。

这个事件中,最惨的就是算是晃杰晃胖子,因为石场安全生产事故,他被记了大过,时间不长,又因为嫖妓事件,被免去了副镇长职务,要想东山再起,只怕难上加难。

关于嫖妓一事,晃胖子被捉了现行,只得自认倒霉,秦飞跃最喜欢到望城山庄,和女人睡觉也是常事,但恰恰就是在出事当天,他突然对女人没有了兴趣,非要跑去打麻将,结果只有他一个人被公安民警当场捉获。

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一位嘴唇还长着细细绒毛的年轻公安民警,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毫不客气用警棍抽打了他的光屁股,虽然只打了二棍,也并不重,但是痛楚却永远留在了晃杰心中,很多天以后,耳边都时常回响着警棍打在屁股上的“啪、啪”声音,他作为副镇长的尊严,被这二棍击得粉碎。

在这一次嫖妓事件中,公安民警在中午时间突查望城山庄,厉害得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晃胖子就怀疑有人从中使坏,目标可能是秦飞跃,而他本人不过远气太差,成了替罪羔羊,至于谁串通公安,用屁股猜都清楚,赵永胜是秦飞跃最大的敌人,也只是书记才有能力调动公安。

当然,晃杰的所有猜测都拿不上台面。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尽量不与镇上人见面。他抽空到益杨县城去了一趟,找到秦飞跃,请他出面做做工作,最好能换一个工作环境。

秦飞跃和晃胖子是难兄难弟,就拍着胸膛道:“我们两人都被赵永胜害了,这个忙我一定帮,等到开发区成立。争取把你弄到开发区来。”

得到了这个承诺,晃杰就到县医院开了病假条,他原本就有比较严重的脂肪肝,就称治疗肝病,在单位请了长假。

这一次事件也有三个受益者。赵永胜自不必说,成了上青林的绝对权威,粟明原本是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如今就暂时主持政府工作,而上青林代办点白春城,被任命为农经站站长,正式下山任职。

七月十日,又一个爱益者浮出水面。

十日一大早。肖部长拾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经过县委研究,准备给青林镇任命一个镇长助理,此人是县政府综合科副科长,李县长的秘书刘坤。

肖部长在电话里说得很郑重:“文件和人,由我一起送来。”赵永胜和肖部长是老熟人,在电话里打着哈哈,道:“刘坤是什么来头啊,竞然劳你大驾。”肖部长就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样安排的意思就不言而喻嘛,刘坤准备换届时出任副镇长,他是宣传部刘部长的公子,也是组织部柳部长儿媳妇刘莉的弟弟。”

这种干部子弟到乡镇工作,对于一部手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看如何操作了,赵永胜意味深长地道:“感谢县委领导对青林镇地重视,将这样的人才放在我这里。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肯兵部长刚刚放下电话。赵永胜办公室电话又响起。

“喂、我是刘杨。”赵永胜连忙道:“刘部长,你好。”刘杨亲切地道:“赵书记,最近要给你添麻烦,县委定了,犬子刘坤要到青林镇来,你是益杨的老书记了,刘坤来了,你一定要严格要求。”

刘坤毕业时23岁,今年也刚满25岁,他现在是青林镇镇长助理,等到换届以后,他就是最年轻的副镇长,他父亲刘杨再三跟他交持,这半年一定要低调,必须要过换届选举这一关,交待了儿子,刘杨又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让他关照刘坤。

刘坤到青林镇之前在县政府综合科担任副科长一职,按照国务院、省、县、乡的四级体制,县为正处级,县下面的机构为正科级,也就是说,县政府办公室是一个正科级单位,府办下面一般还设有秘书科,综合科等部门,这些部门的头头只是名义上的科长,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科级干部。出任青林镇副镇长,刘坤也就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踏入了领导序列。

乡镇的政治格局,分为本土派和空降兵两种。

所谓本土派,多是招聘干部出身,从最基层一步一步干起,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坐到书记的位置之上,本土派多数都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洞察人情世故,算是本乡本土涌现出来的杰出政治人物,缺点就是长期在一个地方工作,思维容易局限,开创精神不强。

所谓空降兵,多数是在上级机关工作,担任科室职务,然后调到乡镇任职,空降兵多数都有较好的人缘或背景,文化程度较高,缺点就是资历不足,工作经验不够。

秦飞跃和刘坤,就是空降兵的两个典型。

就在青林镇人事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益吴路全面施工,需要大量碎石和片石,因此,上青林山上又开始热闹起来,车如流水,喇叭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侯卫东所有的心思都在狗背弯、英刚和大弯石场之下,每天忙得昏头转向,对于青林政坛的变动很是漠然,刘坤到青林镇报到四天以后,他才知道青林镇多了一个镇长助理刘坤。

刘坤虽然是镇长助理,却接任了晃胖子的全部工作,分管企业、计生,和副镇长没有任何区别。

刘坤任职的消息就如从酒厂打回的原度酒一样,听进耳朵,辣在心头,百般滋味,无从消解。

十四日晚上,当夕阳挂在树梢的时候,侯卫东一个人来到狗背弯石场,此时石场仍然运转,他站在最高的采石台上,享受着山风,俯视着忙碌的人群。

月亮斜拄在半空时,何红富在山下大吼“疯子,下来,今天累了一天,请我喝酒。”侯卫东在山上大吼道“别惹我,我烦。”何红富摇着头,约上林中川找秦大江喝酒去了。

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侯卫东头上蒙着些石粉,对着月亮伤感着,最后,被蚊子咬得实在受不了,他才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回到了上青林小院子。

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刘坤当官,走阳关道、我赚大钱,过独木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侯卫东和刘坤同寝室四年,作为当年学院的风云人物,他确实没有将平凡的刘坤瞧在眼里,但是毕业以后,一脚踏入社会,他顿时发现社会和学校的情况迥然不同,刘坤在任林渡等人眼中,是益杨政坛新星,是一位值得刻意结交的人物,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侯卫东的直接领导者。

官场以成败论英雄,当不了官,就算是天才,也一样是狗熊,从官场的角度来说,侯卫东是暂时的失败者。

幸好,侯卫东还拥有狗背弯石场和长长的存款,这两样硬硬的东西,给了他深刻的安慰,否则,他的骄傲就要如废纸屑一样被踩在地上,不值一分钱。

由于自尊心作怪,侯卫东就不愿下山,连七月中旬领工资的时候,就让杨新春代领,又由于自尊心作怪,刘坤到青林镇任职的事情,他没有给小佳说,毕竞他想起这事心中就酸溜溜的。

七月十五日晚,小佳打来电话。

“听说刘坤到青林镇任副镇长了?”小佳和段英在十四日通了电话,知道了刘坤任职的事情,凭着对侯卫东的了解,准确地意识到侯卫东一定受到打击,就特意打电话来安慰自己心爱的男人。

侯卫东认其地解释道,“刘坤不是副镇长,是镇长助理。”副镇长是副科级,而镇长助理从本质上来说,还算不了一级班子。

为了照顾侯卫东的自尊心,小佳小心翼翼地劝导道:“刘坤能当上青林镇副镇长,完全是靠父亲的关系,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他凭什么进党政机关,更别说当副镇长了。”

这几句话说得侯卫东心坎里去了,他对着话筒狠狠地点了点头,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至理明言。”

小佳又劝道:“刘坤在青林镇当了领导也有好处。有些事情好通融,你可以趁他初来,多多沟通,以后也多了一个为你说话的人。”

侯卫东硬绑绑地道:“他屁股下面吊几砣屎,未必我不清楚。我现在又不求他,何必舔他的屁股沟。”说到这里,他听见电话另一头没有声音,也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就补充道:“小佳,谢谢你关心,如今狗背弯石场太好了,我旱路不通就走水路,当不了官就当从商。”

小佳就道:“你也不用急,工作两年就当领导的只是极个别,说不定那一天就时来运转,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我和双树街道办事处的柳书记在一起吃饭,给他说了你的事,他口头上表示同意接收,我再去做做工作。”

任何事情都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发生着变化。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是一心想在仕途上发展,而仕途遥不可期,婚姻又受挫的时候,他就向陈庆蓉作出了“三年调回沙州”的承诺。

而二年时间过去,狗背弯石场渐入佳境,由于帮着曾昭强、朱兵经营石场,侯卫东和交通局就形成了实质性的战略合作关系,益吴路益杨段的货款,交通局总是按时拨付给侯卫东,当然这是瞒着上青林众石场的暗中操作。如今侯卫东帐户上已经有了五十多万的现金,这还不包括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已经形成的固定资产。

上青林的石场就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鸡,如果侯卫东调到沙州工作,势必会大大减缓石场的发展,狗背弯石场凝聚着侯卫东的心血,也给他带来了荣耀和实际的利益,对侯卫东来说,离开石场就失去了根基,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也是这两个月,随着赚钱越来越多,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而远在沙州的小佳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一直在琢磨着调动的事情,侯卫东就陷入两难之境,如果拒绝了小佳的好意,一定会深深刺伤深爱着自己的小佳,可是如果轻易离开了上青林,辛苦创立的事业就会面临着中断或是退步的危险。

他就打算先放一放再说,道:“小佳,沙州户口控制得严,调动更是不容易,我们也急不得,你不要太操心了,操心多了,小心变老。”

小佳有些着急地道:“当初答应三年调回沙州。母亲一直记着这话,如果调不回来,他们肯定要催着我嫁人,虽然他们左右不了我的意志,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也是一心为了我的幸辐,太伤他们也不好。”

侯卫东就道:“今天益吴路到款情况很好,我手头现金也有五十来万,沙州房价也就八百到一千,我想买一套房子,先把小家建起。”

听说买房子建小家,她心中亦高兴,不过仍然劝道:“石场刚刚起步,需要不断投入,到时候用钱的时候还多。”

侯卫东很有底气地道:“没有关系,一套房子不过十来万,我还付得起。”

小佳就在电话里道:“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我先把话说清楚,不准在外面乱来。”

“是,我一定听话。”

小佳又幽幽地道:“我们两地分距,你来乱来我也管不了,只有一个要求,在外面有了女人,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石场进入正规,场合上的应酬也就免不了,侯卫东有时也难免湿脚,面对着小佳的温柔与善良,他就有些气短,连忙转变话题,道:“蒋大力在广东也混得不错,当上了地区经理。”

两人聊了十多分钟,这才结束通话,放下电话,侯卫东心道:“有钱真好,再也不用看着时间通话了。”

这时,门口传来高乡长地声音,道:“侯大学,明天上午十点,赵永胜和新来的刘助理要到独石村开会,这是刘助理第一次跟独石村班子见面,你和李勇要早点去,把生活安排好。”

赵长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镇长助理刘坤和办公室主任唐树刚坐后排。

坐小车的规矩,根据领导级别不同,有着微妙的区别:县级领导都是专车,一般都坐在司机背后的那一个座位,俗称的首长座位,秘书则坐在副驾驶。镇乡的领导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乡镇小车少,难免有其他领导和书记、镇长坐同一个车,这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不用和部属挤在一起,就突显了领导的地位。

赵永胜就习惯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之上,小车上山的时候,他微着眼,看着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走。拉着沉重碎石的大车不断擦身而过,带着呼呼的风声。

泥结石路面已经起了不少小凼,按照上青林工作组的建议,上青林公路专门成立了养路段,负责维护公路路面。这笔钱,原本应该由镇政府来开支,秦飞跃走后,虽然粟明暂时主持政府工作,实际上却是由赵永胜将书记、镇长一肩挑,财政压力也就再次直接压在了他的肩上,每个月看着养路段的工资钱和所用的片石和碎石,他就要头痛好久。

痛定思痛,他理清了思路:上青林公路主要是被重车压坏的,而重车是到石场的,所以各个石场应该承担主要修路费用,以及免费提供片石和碎石。

为此,他专门在上青林召开了修路现场会,公路是石场的命脉,必须要维护,否则石场无法生存,因此,侯卫东、秦大江等人对于赵永胜的提议原则上同意,经过讨价还价,最终按受了赵永胜的方案。

上青林公路就有了一支五人养护队,承担了养路任务。由于山上盛产片石和碎石,养路队不缺材料,困此,公路保养得比下青林还要好。虽然重车不断,却基本保持了公路畅通无阻。

这次上山。虽然有几个小凼却无妨大局,赵永胜对路面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他回过头对后排的刘坤道:“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公路通车以后,出现了五个中大型的石场,还有两家煤矿正在开工,你分管企业,要多上山,将企业抓起来,这是全镇工作的牛鼻子。抓好了这方面工作,可以增加镇里收入,又可为老百姓谋利益。”

刘坤踌躇满志地望着不时出现的小石场,他道:“益杨县的交通建设,上青林石场是做了大贡献的,李县长分管交通,曾经多次提到上青林石场,赵书记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抓好企业,促进上青林企业更上一个新台阶。”

秦飞跃、晃杰出事以后。党政办主任唐树刚对提职充满着希望,他是资深党政办主任,是本镇干部中最有希望接任晃杰职务的,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刘坤带着降落伞从天而下,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唐树刚自然是很失望,但这是组织决定,他又无可奈何。听到刘坤的表态,他就在心里道:“如果没有一个好爸爸,怎么轮着你来表态。”

在独石村。驻村干部侯卫东、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以及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都来到了会议室,李勇是原来的驻村干部。现在已经改驻尖山村,就由侯卫东一人担任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在等人时候,杨柄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他递了一枝烟过去,道:“疯子,狗背山石场还要不要人,我想过来兼个职务。”侯卫东想到要迎接刘坤,心里就不太舒服,他就对杨柄刚道:“以前我让你过来管安全,你坚决不同意,怎么现在就想通了,位置也没有,林中川干得不错,我不可能在狗背弯设两个安全员。”

杨柄刚抚了挠后脑,态度诚恳地道:“当时秦书记石场出了事故,蒋娃被炸成了块块,我被吓倒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同意过来?”

“何红富一个月赚那么多钱,家里都买了彩电,他都不怕我怕什么,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日子难过,疯子,你说句实话,到底缺不缺人。”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道:“狗背山的管理人员有三个了,林中川工作得不错,实在不需要多的人手了.英刚石场的安全员不行,我给曾宪刚说说,让你过去试试,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进了石场,必须按规矩办事。”

狗背山石场是管理最规范的石场,建场以来,还没有出过安全事故,英刚石场则稍稍差一些,却也比秦大江、曾宪刚的石场要好得多,至少开采面是梯形开采,没有那种直上直下的垂直采台。

杨柄刚高兴地道:“这个你放心,我懂得起规矩,我什么时候去,拿多少钱一个月?”

“这个都按制度来,你是安全员的职位,就拿安全员的工资。”

侯卫东正在给杨柄刚交待注意事项,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众人就鱼贯出门,迎接领导。

赵永胜从汽车下来,见独石村的村干部和侯卫东都在门口迎接,很满意,他笑着开玩笑,道:“秦大江,怎么晒得跟包公一样?”秦大江嘿嘿一笑,道:“这是没得屁眼法,要找钱维持生话,只得天天去到石场晒太阳。”

他和村干部说笑了几句,表情就郑重起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领导,这是镇长助理刘坤,是从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调到我们青林镇的,以后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工作。”

然后介绍村干部一一给刘坤认识,当介绍到侯卫东时,赵永胜简短地说了一句,“这是驻村干部侯卫东。”刘坤主动伸出手,笑道:“侯卫东,你好,以后要多多支持工作。”侯卫东公事公办地道:“那里,希望刘镇多关心。”

刘坤对赵永胜介绍道:“我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赵永胜“喔”了一声,道:“侯卫东,你的同学都当上副镇长了。你还要努力哟。”

侯卫东心里颇不是味道,更有许多不服气,却无处发泄,就淡淡地笑了笑。

大家坐进了独石村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类似于教室。讲桌位置安了两张桌子,赵永胜居中而坐。刘坤就位于其左,唐树刚位于其右,侯卫东和村里的干部就坐在下首。

“今年的提留统筹农业税。独石村排在第一位,这说明村干部是有战斗力的。”赵永胜充满了自信,说话时还用了几个手势,刘坤低着头,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神情很来严肃,他的头发梳得成三七的偏分,还用了摩丝。很亮很整齐。

侯卫东抽起一根红塔山,无意中吐出一个烟圈,在众多烟雾中袅袅地上升,又在接近屋顶时爆裂,在他的目光中,赵永胜的嘴不断地开开合合,说出地话就如上青林的山蚊子一样,在屋里飞来转去,侯卫东忍不住用手拂了拂脸,似乎这样就能将蚊子赶走。

赵永胜终于讲完了。以后就轮到了刘坤,侯卫东立刻将耳朵立了来,心道:“二年时间,刘坤到底有多大的进步?”

“我叫刘坤,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经组织安排到青林镇工作,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说到这,刘坤特意停了一下,看了对面的几位村干部。在侯卫东脸上也停了一秒,又道:“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机关工作,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在基层工作上,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一定要向在座的各位多学习,希望你们也不吝赐教。”

听了开场白,侯卫东不得不承认,刘坤的开场白很是得体,“这个家伙,确实有了进步。”得出了这个结论,侯卫东心里就有一些失望。讲到最后,刘坤道:“赵书记让我分管计生和企业办,我一定尽心尽力,将分管的事情做好,上青林具有资源优势,通了公路就如虎添翼,我在这里承诺,三年之内,将使上青林企业更上一层楼,使青林镇成为益杨县地工业强镇。”

最后几句话,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与自信表达了出来,却并不张扬。

见面结束,接下来的节目自然就是喝酒吃饭,秦大江搓着手对赵永胜道:“今天家里没有泡豆子,吃不成豆花,刘镇是第一次来,我们就到镇里去吃饭。”

赵永胜摆摆手,道:“工作餐不吃馆子,你家堂客的菜弄得好吃,老规矩,吃土鸡,喝梅子酒。”

众人就来到了秦大江家里,秦大江原来安排在场镇吃饭,家里没有什么准备,秦大江的老婆就到后山捉了一只鸡,宰了,在炉灶加了几把大柴,用大火一阵猛冲,很快香味就透了出来。

在等待吃饭地间隙,几人就在外面打起了很是流行的双扣,赵永胜和刘坤结成对子,对阵秦大江和江上山。

侯卫东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喝着益杨新茶,这种明前茶,虽然名气不大,味道却很实在,喝着茶,侯卫东就品味着刘坤的神情,虽然笑容可掬,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地神情,这种神情只能意会,侯卫东感受得格外清晰。

一点钟,鸡汤的香气扑鼻而来,上桌前,秦大江堂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赵书记要来,秦大江又不早点说,早点给我说,我就用瓦罐来熬,味道好得多。”

众人就围坐在一起.秦大江的酒量在青林镇属于魁首之类,他今天拿出了大盆的梅子酒,他准备要按照上青林的规矩,将初次上来的刘坤喝倒。

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干部,清楚秦大江的心思,却并不阻止,他也想看看刘坤的酒量以及喝酒时的表现。俗话说: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话虽糙,却是经过检验地道理,赵永胜深信之。

在他的暗示和纵容之下,独石村诸干部向着刘坤发起了进攻,侯卫东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又不愿让村干部觉得他心胸挟小,也跟着敬了刘坤一杯。

梅子酒是上青林的农家酒,度数不高,估计不到三十度,入口甚淡,刘坤被村干部围攻一圈以后,感觉有些醉意了,他用手捂着大酒杯,无论秦大江等人巧舌如簧,他也不肯就范。

秦大江举着酒杯,劝道:“上青林的规矩是上山三杯酒,只要是新到上青林,都要这样喝,你才喝了一圈,这是大家敬你的酒,你作为领导,还是要接见我们村干部。”

赵永胜在旁边道:“我来当裁判,刘坤只有一个人,上山三杯酒就免了,他再喝六杯,就算完成了任务。”

秦大江等人就起哄道:“就按照赵书记说的办,我先和刘镇碰一杯。”他端起两杯酒,站起来递给刘坤,刘坤满脸通红,不断地摇头,就是不接。

推辞了许久,秦大江就有些恼怒,道:“我先喝了,随便你喝不喝。”说完一仰脖子就喝了。

刘坤只得喝了。

侯卫东坐在一边,没有发起战争,也没有劝解,他初到上青林之时,曾经数次被抬回寝室,这个记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江上山接着又开始敬酒,这一次刘坤坚决不喝了,江上山还是老策略,劝说不下,经直就先喝了。

刘坤端酒杯,左右为难,他就对侯卫东道:“我们同学一场,你帮我喝一杯。”

侯卫东岂肯接招,他道:“这是江主任敬你的酒,我怎么能喝。”

刘坤见侯卫东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里就道:“侯卫东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干部,叫你喝杯酒,是给你面子。”嘴上道:“侯卫东,耿直点。”

江上山在一旁起哄,道:“刘镇长,我都喝了,你还是要喝。”

刘坤把酒杯放到侯卫东桌前,道:“这杯酒你就帮我喝了,以后还给你。”口气中就带着些不满的意思。

侯卫东并非普通的机关干部.而是具有几十万现金和两个石场的干部老板,和曾昭强、秦飞跃等领导保持着密切关系,底气很足,他哼了一声,不再理睬刘坤,端起酒杯对赵永胜道:“赵书记,敬你一杯酒,感谢对独石村的关心。”

赵永胜也不推辞,和侯卫东碰了一杯。

侯卫东喝了酒,道:“我出去方便一下。”放下酒杯,转身就离开了酒席。

日子波澜不惊,如水一般流去。

侯卫东在山上经营着石场,头上仍然挂着工作组副组长的帽子,在上青林这二年,认真算下来,他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鼓动着修了上青林公路,二是带头开了石场,这两件事,让他由“侯大学”变成了“疯子”,疯子之名在上青林妇孺皆知,村社干部以及群众不再把他当作外来人员。

七月中旬,赵永胜找侯卫东谈过一次话,准备调他下山,到国土办来工作,在乡镇这一级机构中,国土办是有权部门,吃香喝辣,多数时间是别人有求于国土办,赵永胜将其调到国土办,算是对侯卫东的照顾,这里面有当年发配上青林的补偿,更有儿子赵小军的关系在里面。

赵永胜如今党政一肩挑,再无异己力量,就有了足够的自信心来容纳秦飞跃的派系,秦飞跃虽然是他的对手,他在心底还是承认:“秦飞跃是一个能力颇强的干部,他的几个心腹在青林镇都是业务骨干。”所以。只要这些干部能迷途知返,他还是能够使用地。

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只是与秦飞跃走得紧密一些,还算不上秦的心腹,属于可以观察着使用的人员。

对于赵永胜伸出来的橄榄枝,侯卫东兴趣也不大,此时益吴路正在用碎石的高峰期,他天天都泡在了狗背弯石场和英刚石场。还帮着朱兵的父亲朱富贵打理大弯石场,如果调下山,管理石场难度就高了,但是,赵永胜现在就是青林镇的地头蛇,他递过地橄榄枝。轻易拒绝实在不明智,他略略思考,就痛快地答应调动到国土办,这是他明确的第一个单位。

答应调到国土办,并不意味着要下山。国土办的分管领导是粟明,侯卫东找到他,主动要求长驻上青林。

国土办有一个特点,要经常出去放线,上青林山来查看现场就要翻山越岭,很辛苦。如今上青林通了汽车,可是国土办没有配备汽车。多数时间还是需要爬山,所以国土办早就安排一人常驻上青林。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侯卫东能主动早请留在山上,也正和了粟明的心意,当即同意他作为国土办的工作人员长驻青林山,专门办理青林山上地业务。

二年时间,侯卫东总算被分配到了具体部门,培训几天之后,就跟着赵登云跑起了国土办的业务。国土办工作任务都是常规性质的,他作为驻村干部。也配合着国土办了不少事情,对程序并不陌生,也就很快上手,独立在山上办起了业务。

就在侯卫东成长为国土办业务员的时候,刘坤也开始了在青林各村的醉酒之旅。

跟着赵永胜来到独石村,刘坤大醉一场,睡了一整天,醒来以后,别说闻得酒味,就算是提到酒字,他都想呕吐,但是,赵永胜要求他在二个月之内,将青林镇各村跑完,尽快熟悉青林各村的丧事,为年底的选举做好准备。

青林镇属于益杨最偏僻的乡镇,交通不便,民风纯朴,好酒之风甚烈,对于新来的镇长助理刘坤,当然会发挥不喝醉就不算热情的传统,对刘坤进行一阵狂灌,因此,这一圈走了下来,让刘坤苦不堪言。

醉了无数场以后,刘坤酒量仍然不见起色,最后实在是怕了,开始推杯,同时减缓了到各村地频率,到了八月,还剩下六个村没有去。

在工作上,他就正式进入了角色,他名义上是镇长助理,实际干的却是副镇长地工作,分管着计生办和企业办,赵永胜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这半年地实际工作,让他尽快融入青林镇,粟明等人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八月六日中午,烈日如火,上青林气温达到了三十八度,除了石场仍然在开工,绝大部分上青林的村民都躲在家里,扇着蒲扇,或是吹着电扇,中午在室外基本上见不到人影子。

上青林场镇,已经出现了两台家用空调。

侯卫东最先安装空调。

在六月份,交通局在七月将沙益路的材料钱支付了大半,上青林的几个石材老板都拿到了十来万,习昭勇在侯卫东寝室尝到空调的滋味以后,等材料钱一到手,也到益杨拉了一台空调回来,打开空调当天,他和老婆在空调屋里数了一遍开石场赚来的十来万票子,数完之后,两人情绪都很高,就在空调屋里欢喜了一盘,尽管是烈日炎炎,屋内却是一片清凉世界,翻来覆去折腾半个小时,也并不烦热,完事以后,习昭勇盖着被单享受着生活,从内心发出感慨:“有空调真好。”他老婆接口道:“有钱才是真的好。”

上青林工作组地麻将场合也在发生变化,以前战场开设在李勇家中,习昭勇安装了空调以后,也自然就搬到了空调屋里。

侯卫东虽然和工作组干部、村社干部很熟,但是他向来不喜欢众人聚在自己寝室里打牌,在他的心目中,这一间能拉上窗帘地房子,就是上青林属于自己的一块静地,躲在其中,可以暂时从世俗纷争中超脱出来,享受独处的乐趣。另一个原因,这是他和小佳爱之巢,若是由着这些粗汉们抽烟吐痰,就会破坏这屋里曾有拥有的温馨和浪漫。

八月六日中午,刘坤和计生办黄主任带着计生办的同志,偷偷到了上青林,这一段山路,虽然树荫,仍然让每个同志都流了一盆汗水,段洪秀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贴在背上,将乳罩的印子清楚的显现了出来。

侯卫东上午到了石场,中午就在空调房间里享受着生活。

电视里正在演《东边日出西边雨》,情节一般化,侯卫东就是觉得里面的女主角漂亮,在缺乏娱乐的上青林,看电视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精神生活。

但是,高乡长的喊声很不合时宜传了出来:“侯卫东,会。”

“这么热的天,是哪个疯子要开会。”侯卫东换上较为正式的短袖衫衣,就到了会议室,计生办段洪秀站在门口,见到侯卫东过来,便笑道:“快点,刘镇在里面。”

刘坤正坐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一支手撑着桌面,满脸严肃,侯卫东进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侯卫东也就没有上前寒暄,坐了下来,就观察着刘坤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曾宪刚和唐桂元也来到了会议室,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道:“我也准备去买个空调,这天热得让人没法过。”侯卫东看到曾、唐二人来,就问道:“是不是你们村的事?”

曾宪刚点头道:“是刘奔媳妇怀了二胎。”

“就是田大刀石场刘二娃的大嫂?”

曾宪刚就皱着眉头道:“这事不太好办,刘二娃死了以后,刘家人就想多生娃儿,刘二娃他妈发了话,如果哪个敢来抓二胎,她就要喝农药,这件事情棘手。”又道:“我这个村主任也不想干了,专心把石场搞好,村主任那一点工资算个屌。”他是第一次拿到如此多的现金,村主任的微薄收入就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村主任的职务,在开矿之时很有用处,就冲着这一点,曾宪刚就依然干着村里地工作。

刘坤虽然到各村走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将各村干部全部记熟,他叫得出唐桂元的名字,曾宪刚的名字就记不住了,他扭头问一边的黄主任,道:“人来齐没有?”

黄主任从侧面知道刘奔媳妇事情不好办,低声道:“还是要把派出所习昭勇喊来,派出所不出面,刘家就不怕。事情闹大以后恐怕控制不了。”

刘坤放下手中的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秦所长说上青林习昭勇办事能力很强,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行动。”

黄主任知道习昭勇的头不好剃,道:“习昭勇脾气怪,一般人喊不动。恐怕要你出面才行。”

刘坤笑着道:“黄主任,你是计生办老主任,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抹平才行,每件事情都要我去办,那干脆让我来兼认计生办主任。”

黄主任是老资格计生办主任,在镇里算是说得起话地人物,听到刘坤的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心里颇不舒服,他也不便当场发作,道:“我马上到楼上去请他。如果请不动,还是要你出面。”

“高乡长。我们两人去找习昭勇。”

高乡长浑身大汗,摇着蒲扇。道:“黄主任和习昭勇也是老交通了,自己去说就行了,何必将我拉上。”黄主任却不由分说地拉着高乡长的胳膊,道:“老乡长,你面子大,就出面说说。”

扫了侯卫东一眼,见他和曾宪刚在低声交谈,高乡长就对黄主任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喊习昭勇办事,侯卫东最稳当。你让他去喊。”

黄主任只认为高乡长在借故推脱,笑道:“老乡长,不要谦虚,还是我们两人一起去。”

习昭勇原本正在和李勇、田大刀、郑发明等人打麻将,李勇却被人叫去开会,麻将场子就散了,三人取了扑克,诈起了金花,边打边等着李勇。

听说要去尖山村逮大肚皮,习昭勇摇头道:“局里有规定,必须要按规定出警,抓大肚皮的事情,更是在严格禁止的范围之内。”

高乡长就做工作,道:“你们不动手,只是在旁边站着,把场子扎起来就行。”

习昭勇原本就不想插手这些麻烦事,而户外烈日如火,屋内清凉如冬,就一味地推辞。经过黄主任和高乡长轮番相劝,他才松了口,道:“我们先说好,我和田大刀就在外面站着。”

黄主任连忙道:“可以,但是他们要动粗,你就要出面了。”

田大刀突然道:“是哪一家地大肚皮?尖山村的吗?”他知道刘奔媳妇还了二胎,听习昭勇答应出面,就想证实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如果真是刘奔家的,他绝对不会去,上青林石场死的第一个人是刘奔的兄弟,虽然赔了钱,他总觉得欠刘家一条人命。

“是刘奔家媳妇。”

田大刀就态度坚决拒绝道:“这事我不能去,刘家对我的意见大得很,我去了以后,肯定是火上浇油。”

习昭勇听说是刘奔家的,也打定主意不去,上一次石场事件,他作为上青林的民警,对刘家又是哄又是吓,才勉强控制了事态,刘家死一个儿子,想多生一个孙子,虽然是违法行为,却也是人之常情。

会议室,刘坤绷着脸坐在台上,侯卫东、李勇、曾宪刚和唐桂元以及计生办的李辉、段洪秀坐在下面,他们几人就随意聊天。

段洪秀坐在侯卫东地后面,她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你开石场赚惨了,上青林场镇只有两台空调,就是你和习公安。”侯卫东否定道:“我帮人打工,赚些小钱,又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所以才能买个空调来超前享受。”

段洪秀不满地道:“侯大学真是假打。”又道:“我有个表哥就在尖山村,想到你的石场来上班,就开个后门。”

“尖山村曾主任开得有石场,何必舍近求远?”

段洪秀笑道:“他家在尖山村和独石村地边上,距离你的石场还要近一些。”其实真实原因是狗背弯石场工作条件最好,安全系数高,工资又能及时兑现,只是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段洪秀不好说出来而已。

侯卫东进门以后,两人没有打招呼,看着刘坤一本正经地严肃样子,暗自揣测道:“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开会之前,总要和大家随便说几句,打打招呼,而刘坤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表脸严肃得就如在主持政治局会议,这表明他内心并不自信,是用严肃来将自己包装起来。”

等了一会,还没有见两人下来,刘坤就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道:“侯卫东,来抽烟,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烟是很流行的娇子,这种烟比红塔山还要贵一些,已经有取代红塔山成为领导干部专用烟。侯卫东也没有矫情,抽了一口,道:“不用看,他们马上下来。”此时,侯卫东已经知道了是捉刘奔媳妇,他断定习昭勇和田大刀不会去,就点燃了烟,坐着等。

刘坤见侯卫东坐着不动,怡然自得地抽烟,心中便不高兴,他又安排李辉道:“时间不等人,你去看一看。”

李辉刚起来,就见到黄主任推门进来,进门的只有他一人,他走到刘坤身边,耳语几句,刘坤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派出所民警明显是不给面子,可是面对地位超然的民警,他又不能轻易发火,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不去就不去,黄主任,把情况给大家讲一讲。”

等到黄主任把基本情况讲完,刘坤道:“这一次行动,就由计生办黄主任负责指挥,尖山村的村干部和驻村干部配合,趁着天热,村民都在家里,悄悄地将李树英带下山。”他说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站起身,道:“走吧,现在就去。”

众人站起身。就往外走。侯卫东跟着出了门,径直往二楼上走,黄主任一把拉住他,道:“疯子,你朝哪里走,跟在我身边。”

侯卫东除了是疯子以外,还有着勇敢地名气,数次协助镇里搞突击工作。屡有出色表现,而且他全力鼓动着修了上青林公路,又率先办起了石场,在上青林很有影响力,说得难听一些,他说一句话。比一些领导还要灵,这种能办事、会办事、肯办事的三办人物,各个科室自然都争着要,侯卫东这一次调入国土办,就让黄主任大叫可惜。

侯卫东反问道:“刚才讲得很清楚,这次行动由计生办和尖山村干部共同参加,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似乎没有安排我参加行动吧。”黄主任抓住侯卫东不松手,道:“你的任务是盯着刘奔,不让他动手。刚才是刘镇忘记说了。”

曾宪刚也在一边劝道:“疯子,一起去。晚上到我家里喝酒。”

黄主任诚恳地道:“刘镇才来,还没有多少经验。你跟着我去,到时镇一下场面,上青林老百姓都买你的帐。”

侯卫东用眼光瞟了一眼正在上车的刘坤,又看看黄主任,黄主任在侯卫东初来之时,曾经作工作调他到计生办,事情虽然阴差阳错没有办成,侯卫东还是记下了这笔情。他是点头道:“黄主任发了话,我就只有听命了。我听说刘奔家里的情绪很大,行动要注意方法。”

刘坤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车是老式地长安车,没有空调,热得就如蒸笼一样,上得车来,汗水立刻就喷了出来,他见黄主任还在和侯卫东说着什么,便道:“快上车,别磨蹭了。”

除了司机,长安车能坐五个人,而此时,计生办有四个人,加上侯卫东、驻村干部李勇、村干部曾宪刚、唐桂元、村里计生专干刘玲,总共就有九个人,车里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样。这时候,当领导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没有人和他挤,车子一动,就最先享受着车风。

李辉被挤得变了形,他在车上道:“听杨凤说,刘镇和疯子是同学,疯子,是不是啊。”侯卫东就笑道:“我们是在大学同学,在一个班里读了四年。”段洪秀就接嘴道:“现在刘镇分管计生,干脆你也到计生办来。”

刘坤很有成就感地坐在驾驶室里,道:“我和卫东不仅是同学,我们还在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我的女朋友段英和卫东的女朋友张小佳又是同寝室的同学。”

众人都啧啧有声。

到了望日村办公室,车子停了下来,黄主任就作战前部署,道:“李辉和曾宪刚两人去堵后门,唐桂元去做思想工作,刘玲和段洪秀准备带大肚子李树英,李勇、侯卫东就负责盯住刘奔。”

明确了任务,一行人就急急地前往刘奔家中,刘坤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也是心中无数,

看到竹林之中地石房子,唐桂元就对刘坤介绍道:“那个石头房子就是刘奔的家。”

一个在竹林外玩耍的看到了这一群人,这个小孩子只有七、八岁,从家中大人平时的言语中,知道大婶婶又怀上小孩,便飞快地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叫道:“大婶婶,当官的来了。”

黄主任见行动被发现了,心中着急,道:“大家快点,按照刚才的布置行动,关键时候,给我顶住。”听到最后一句话,侯卫东差点笑起来,这是电影中国民党军官的专用语,黄主任大概是爱看电影,情急之下,就喊出了这句常用语。

刘坤家中独儿,从小有爸妈和姐姐宠着,没有吃过苦,听到鸡飞狗跳的场面,心脏便不听使唤地狂跳了起来,他就和段洪秀跑到最后,当到达了刘家院子的时候,双方已经抓扯了起来。

刘奔听到了小孩的叫声,就随手拿了一根扁担站在院子中间,道:“唐桂元,刘玲,日死你妈哟,乡里乡亲地,这种缺德事情你们少做。”

唐桂元本来就是一个焉人,此时也不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镇里面是有要求的。”

在一边地黄主任就对着刘奔母亲大吼道:“有话好说,你不要打人。镇政府地人在执行公务。”

刘奔母亲就在地上又滚又骂,“哪个敢把树英带走,我就要喝农药,刘奔,你就把我的尸体抬到县里去,乡政府逼死人了。”

刘奔骂了几句,见镇村干部来得不少,就对唐桂元道:“唐书让,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刘二娃才死,他生的是个女娃,我也是个女娃,不让我再生一个,刘家就是断根了。”

计生专干刘玲在一旁道:“生儿生女都一样,现在生女儿还贴心些。”

刘奔的母亲在地上听到这话,骂道:“刘玲,今天只要把树英带走,小心你家的娃儿。”刘玲是本地人,受到这种威胁,虽然气得发抖,也怕刘家报复,不敢再帮腔,慢慢地缩到了一边。

这时,陆续有刘家的人赶了过来,将镇、村干部围在了院子里,有的妇女就日妈道娘的一阵乱骂,问候了在场男同志的所有女性亲属。有的村民认识侯卫东,道:“疯子,给镇里说说,别人家里有特殊情况,高抬贵手吧。”

事至此,若要强行将李树英带走,极有可能激起群体事件,侯卫东就对身边的唐桂元道:“这些人都是刘家的吗?”唐桂元话虽然话不多,但是他做了多年的农村最基层干部,很有工作经验,道:“这里就叫做刘家湾,附近多是刘家村民,这种情况这下,肯定带不走人了,最好先找个台阶下,以后再想办法处理。”

黄主任见形势无法控制,便来到刘坤面前,道:“刘镇,你看怎么办为好,以后的工作不好办。”

刘坤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局面,他在学校之时就没有搞过学生活动,参加工作后又是做秘书工作,此时才刚刚当上领导,骤然遇到这种局面,一时也没有了分寸,他紧张地道:“黄主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没有?我们该怎么处理?”

黄主任见刘坤拿不定主意,便建议道:“刘镇。干脆这样,我们找刘奔单独谈一谈,然后借机下台。”

按照事前安排,侯卫东一直靠在刘奔地身边,他对刘奔道:“你把扁担放下来,有话好说。”侯疯子在上青林是大名鼎鼎,刘奔见他态度平和,就把扁担放在地上。道:“侯疯子,你评评这个道理,我弟弟才死了,传宗接代就只能靠我了,这个娃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

办石场一年的经历,让侯卫东学会了一个道理:可以谈的事。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他就为刘奔出主意道:“你媳妇怀二胎,已经被政府知道了,计生办已经来了,不可能让你顺利地将小孩生下来,我建议花钱买平安,接受计生办的罚款,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了还可以赚。”侯卫东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有理由的,由于刘二娃出了安全事故。刘奔家中才得到一笔赔款,完全有能力支付计生办的罚款。

刘奔就在心中盘算着。他舍不得花几千钱交罚款。

刘奔母亲不知何时从地下爬起来,回到屋里。提了一瓶农药出来,提开盖子对着嘴巴,气势汹汹地威胁道:“谁敢把人带走,我就死给他看。”

侯卫东瞪了刘奔一眼,骂道:“他妈的,把你妈的农药抢过来,别弄出人命来。”刘奔也急了,走过去。一把夺过农药,道:“把农药收起来。我再跟侯疯子商量商量,你回屋里把树英照看好。”

刘坤见农药被刘奔抢了过去,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想好没有,如果愿意,我把黄主任喊过来,你们单独谈。”

刘奔这才下定决心,道:“疯子,你帮忙给黄主任说一说,我们家穷,给二娃办丧事,赔偿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他又道:“狗背弯石场要不要人,我想过来做工。”

上青林石场开了一年多,只死了两个人,比煤矿的死亡率低得多,刘奔看着上工的人每月拿回来几百或是上千的票子,赚钱之心就战胜了死亡阴影,就提出要到安全条件最好的狗背弯来上工。

侯卫东拍了拍刘奔的肩头,道:“围观的人太多了不好,你让他们先回去,然后你到村办公室来谈,我们在哪里等你,你和黄主任谈的时候,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另外,到狗背弯上工的事情,先不要急,我的人员现在已经满了,只要缺人,我就让你上。”

交待清楚,侯卫东就来到了黄主任身边,道:“黄主任,我跟刘奔谈了,他愿意交钱,到村办公室去谈。”黄主任面露喜色,道:“太好了,只要交钱就好办。”

在哲学上,矛和盾、阴和阳,都是对立的,但是,它们又是相辅相成的,共同组成了这个充满了对立与转化的世界。

警察和罪犯,是天生的仇家,可是如果没有罪犯,警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罪犯也是警察的衣食父母。

计生办与超生游击队,也是猫和老鼠地关系,但是老鼠不在,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而且,县计生委每年都下了一个指标,这和死亡指标有几分相似,就是每年超生不能超过一定地数额,在这个数字以内,超生户可以交上罚款,就可以将超生子女合法化。这些罚款,也就是计生办重要的收费来源。

青林镇财政吃紧,当时秦飞跃就给各大办公室下达了一定地收费指标,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都有收费指标,95年半年已过,还没有完成任务,黄让任为此事正在大费脑筋。刘奔媳妇的事情,尖山村计生专干刘玲曾经向刘奔提出交罚款,刘奔当时舍不得钱,就没有同意刘玲的提议,这才有了计生办冒着酷热上山抓超生的举动。

黄主任脸上表情一下就轻松了下来,连道:“我们就到村里面等刘奔。”

刘坤一人站在院子的大门处,看着侯卫东和黄主任在一起嘀咕,两人脸上都有笑容,显然事情已有解决方案,可是他作为现场最高负责人,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挫折感,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大学四年,侯卫东给了他太多压力,这种挫败感就时常出面在他的心中,如今他当了青林镇领导,而侯卫东只是一般职员,按理说应该消除这种感觉,可是,这他妈的挫折感还是不期而至。

黄主任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道:“搞定了,刘奔同意交罚款,还是侯卫东办法也多,刘镇,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调到计生办来,计生办就缺这样一个主力。”

到了村办公室,一翻讨价还价,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刘坤第一次带队出来,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没有那一股不期而至的挫折感,这将是一个完美地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