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涛点点头,两个人走到船舷边。海风夹杂着水汽拍打在他们的脸上,略带苦涩又湿咸的味道。远处有一艘大船亮着灯迎面驶来,往下看,船就像在一片深林上掠过。

安妮把身体轻轻靠在伊涛的身边,伊涛伸手揽住她的肩,温暖而柔软。安妮道:“在邮轮上吹着风、看着海、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再听着优雅的轻音乐,不觉间就醉了,在宽广无垠的大海上做精神放逐,把裹在尘世中的心灵放飞,这也是一种海浴!”

“是啊,就像幸福穿过发梢,穿越身体。这美好、坦然、快乐的一刻,我愿意永远珍藏在记忆的宝盒里,待两鬓斑白时,在某个有着这样有海风的夜晚,翻开记忆静静回味。”伊涛感叹着,体味着安妮身上传导过来的温暖。站在船的舷梯旁,放眼无边无际的深蓝,伊涛感觉到自己的心胸也变得开阔和透明起来。

“伊涛,跟你说个事儿。”安妮忽然说,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海峡对面传来。

“你说,安妮。”伊涛回答。

“你不叫我姐啦?”安妮摆脱伊涛的手臂,扭头问。在船上的灯光背景下,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奇怪的光亮。

“叫安妮不好吗?”伊涛凝视着安妮,认真地问。

安妮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下,这个样子特别像晏雯晓,她有点调皮地回答:“当然好,我喜欢你叫安妮,老叫安妮姐安妮姐的都把我叫老了。”说完,她抿嘴笑起来,伊涛也跟着笑起来。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们新公司的合作问题,现在想好了,我们要干就干大的。”安妮脸上一直笑着,似乎在说一件与她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个大法?”伊涛将背靠在栏杆上,扭头看着安妮。

“咱们还是按我们说的办法,你拿库珀正在研制的产品和我组建合资公司。合资公司在苏南市拿地,建设,然后生产。在此期间,我去香港找个壳把它收购下来,然后把合资公司的资产注入进去,回头来收购库珀咋样?”安妮平平淡淡地说,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涟漪。

“你不是知道库珀是非卖品吗?”伊涛微笑着说。

安妮的眉毛微微向眉心挤了一下,但马上又舒展开来,她依旧温和地说:“这不是卖,是你自己收购自己啊!”

“但是这有可能让我失去对库珀的绝对控制权,所以这个问题我还要想一下。”伊涛尽量耐心地解释着,他不想刺激安妮。

谁知,安妮开心地笑了,目光清澈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回头我叫他们拿个方案,不会让你吃亏的。况且,你如果不在库珀主政,我去哪儿赚钱啊?”

安妮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一下,冲着伊涛莞尔一笑说:“是雯晓。”说着,她接起来,亲密地问,“美人儿?想我啦?”

伊涛心里很纳闷,晏雯晓不打给自己,怎么打给安妮了?安妮看了一眼伊涛,走到一边去了,样子跟下午如出一辙。女人之间会有一些女人的秘密,但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似乎更多。伊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喉头,有股气流似乎要喷薄而出。

他看着安妮,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种本人即是风景的姿态,说什么他完全听不到。一时间,伊涛感觉到空气稀薄起来。此时,他忽然感觉到很尴尬,自己在安妮和晏雯晓之间到底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巧得很,他自己的电话也响了,正是贾忠安,他问:“伊总,在做什么?”

伊涛回答:“正在顶楼吹风。”

贾忠安嘿嘿地笑着:“很浪漫吧?安妮可是个美人,在朋友圈子里那可是高傲得像个天鹅。”

伊涛很不喜欢贾忠安这样说话,觉得有些轻薄,于是就冷冷地说:“贾总有什么指教?要是没事我挂了。”

贾忠安连忙说:“哎,别啊,伊总,开个玩笑你还认真起来,怎么?要不要喝一杯?”

伊涛果断地说:“我不习惯酒吧里的烟味,不好意思。”

贾忠安嘿嘿一笑:“那算了,本来我有点事想跟你谈的,既然如此,明天找机会再说吧!”说完便收了线。

伊涛有点后悔,贾忠安和林娜那么好的关系,林娜知道的事情也许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跟他谈谈?很想给贾忠安打回去,但是自尊心却阻止了他。

安妮这个电话足足打了有二十多分钟,她慢慢走过来,把电话递给伊涛说:“喏,雯晓跟你说话。”

伊涛心情忐忑地接过电话:“雯晓,你还好吗?”

晏雯晓叹口气,声音沉闷地回答:“不好!”

“怎么啦?”伊涛问。

“唉,别提了,怎么?你没上微博吗?”晏雯晓问。

伊涛从昨晚跟安妮在一起以后,只有在快天亮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醒了以后匆匆吃了一点早餐就去码头,办完登船手续以后就是演习,跟安妮聊了一会儿又是晚餐,而现在船在大海上,iPad又没有信号,所以一直没有上微博。他感觉晏雯晓的态度有点怪怪的,就问:“怎么啦?”

晏雯晓很沮丧地说:“别提了,下午参加一个公开活动,让人家泼了一身水。现在微博上到处都是我那张狼狈的照片。”

伊涛心里一震,赶紧问:“谁泼的?”

晏雯晓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过去一个熟人的老婆。”

伊涛问:“跟他有过绯闻?”

晏雯晓想了一会儿,回答:“应该没有,不过我跟他有过那种关系,一直是很秘密的,很难会有人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出了这种事。伊涛,你听我解释。”

伊涛赶紧拦住了她,镇定地说:“雯晓,你不要解释,做你这行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我能理解。你现在怎么样?”

晏雯晓鼻子抽了一下:“我没事,在宾馆,只是现在不能回剧组,听说有上百名记者在那里等着我。”

“那不是会影响拍摄进度?”伊涛问。

晏雯晓叹口气,幽幽地回答:“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公司正召开紧急会议,在研究危机公关的问题。”

“你没参加吗?”伊涛问。

晏雯晓沉闷地回答:“这种事一般都是他们研究出方案后我来执行,再说,他们在北京开会,我也赶不回去啊!”

“这样吧,明天船靠岸了我就赶回去,我要陪在你身边。”不知怎么了,伊涛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脚底升腾,他果断地说。

晏雯晓在电话那边有点急,叫道:“不,你千万别。安妮姐好不容易有个时间,你还是陪她吧!我这里能应付。”

“不,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上岸。”伊涛不容置疑地说。

晏雯晓那边沉默了,开始,伊涛只是觉得她的呼吸沉重,慢慢地演变成了啜泣。伊涛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无助地看着安妮,安妮不知所以,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伊涛点点头,安妮把电话接过去,走到一边开始安慰电话那边的晏雯晓。

伊涛站在那里,胸中的某种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火从哪个地方开始,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猛烈。有一个声音在问:“你这样做值得吗?”

伊涛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关璐璐,叫她把自己拍来的那只晏雯晓捐出来的巴洛克风格的首饰盒找出来,叫王子涵带到杭州去。关璐璐有些不解:“你要干什么?”伊涛没有解释更多,只是说:“以后再跟你解释。”关璐璐没有再问下去:“那好吧。”关璐璐就像是伊涛的大姐,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想说就说,今天没有问原因,恐怕她是猜出了什么吧?

伊涛打完了电话。安妮那边也结束了跟晏雯晓的通话,她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走过来,表情凝重地看着伊涛:“你决定了?”

伊涛坚定地点点头:“是的,这个时候,他需要我。”

安妮脸上的肌肉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看着伊涛。

伊涛费劲地说:“安妮,对不起。”

安妮嘴唇紧闭,审视地看着伊涛,呼吸明显粗重起来,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伊涛心里一紧,觉得她可能发作。

良久,安妮幽幽地叹了一声:“我那可怜的雯晓怎么这么有福气?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下船,一起去看雯晓,我去了,也给雯晓做个掩护,不然的话,有人发现你,雯晓不好解释。”

这柔柔的话语让伊涛的泪几乎夺眶而出,他极力地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斟酌着词句,对安妮说:“安妮,你看,她面对着这么大的危机,我也无法再继续旅行,希望你能理解。这样的机会还有,真的。其实,我……”

安妮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别说,我什么都明白。”

两个人往楼下走的时候,安妮忽然对伊涛说:“你先回房间吧,我有点事情要处理。”说完,沿着一条楼梯向船尾走去。伊涛满脑子都是晏雯晓的事情,也没有问她去干什么,就一个人回到了房间。

安妮很快就回来了,进门以后并不到床前来,而是在衣橱那里鼓捣着什么。伊涛问:“安妮,你在干什么?”

安妮回答:“我整理一下行李,省得明天落下什么。”

良久,安妮才走过来,看着伊涛:“你冲凉了吗?”伊涛点点头。

安妮默默地看着他,忽然像老虎下山一样扑到了他的身上,疯狂地亲吻着他,乃至让伊涛有些窒息。她口里不停地说:“我要你记住我,我要你记住我。”

伊涛似乎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能理解自己要终止旅行回到另外一个女人那里去,去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心里的酸楚。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喜欢她,却又不能喜欢她。

当伊涛和安妮出现在横店附近的一个度假村里的时候,晏雯晓正在跟黄小燕试衣服,看见伊涛和安妮进来,她燕子般飞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伊涛,半晌没有松手。伊涛感觉到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更能感到她的泪水在扑簌簌地落下,湿透了伊涛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黄小燕走过来,提醒道:“晏小姐,快到时间了。”

晏雯晓默默地松开了手,对伊涛说:“对不起,我有个应酬,不能陪你和安妮姐了,我叫他们安排了房间,你们先吃饭,然后休息一下,我回来陪你们消夜。”

然后,她过去拉起安妮的手,轻轻地跟她拥抱了一下,低声说:“安妮姐,我有话跟你说。”安妮面无表情似有似无地扫视了一眼伊涛,跟晏雯晓进卧室去了,晏雯晓随手带上了门。

黄小燕看看伊涛脚下的行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带你去房间吧!”说着,她伸手拎起了安妮的行李。

这是一个有两个房间的套间,伊涛一下子明白了晏雯晓这样安排的目的,这是典型的掩人耳目,想必这个度假村应该是很安全的,但是也难免有狗仔队混进来。一旦让别人发现了伊涛的真实身份,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黄小燕把安妮的行李放在那间大一点的房间里,然后走出来,对伊涛说:“晚饭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一楼,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和晏小姐就不能陪你们了,等下她跟安妮小姐谈完话我就去给她化妆,晚上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迟到。”

伊涛“嗯”了一声:“你忙吧!”

黄小燕悄然离去,伊涛自己在客厅里坐下,打开iPad开始看微博。刚才他在路上已经看了一些,除了那张晏雯晓的照片以外,还有各种传言,当然主要是对那个女人身份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因为事出突然,那女人又戴着面纱,泼完就坐上一辆被遮挡了牌号的车子走了,因此,没人能准确地说出她是谁。

晏雯晓知道她是谁,但是她又无法去解释,只能任由别人猜测。不过,有一条微博引起了伊涛的注意,是一个从来没有发过微博的ID说,晏雯晓过去参加的一些慈善都是沽名钓誉,甚至指出,她承诺给西部的一些孤儿捐款实际上是一些她穿过的旧衣服。虽然跟帖的人不多,但这个指责可是不得了,因为这涉及一个人的诚信问题。

伊涛觉得这个事情要跟晏雯晓谈谈,得赶紧想办法止损,不能任由其发酵,不然的话会损害晏雯晓的形象。他正想到晏雯晓的房间去,忽然电话响了,是贾忠安。他犹豫了一下,接起来,贾忠安大声大气地说:“伊总,叫你喝酒你不出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伊涛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真不好意思,贾总,我有点事,在普吉岛下船终止旅行了,我现在已经回国了。”

贾忠安似乎很意外,显得非常遗憾地说:“哎呀,真是不巧,本来我还想跟你谈点事情,算了,有机会再说吧!”

“贾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结束旅行,我邀请你来鹏城参观一下库珀,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贾忠安一听就高兴起来,连声说:“好啊,好啊,我安排一下,旅行结束了过两天就去。”

“一言为定!”伊涛道。

伊涛放下电话,正想去找晏雯晓,电话又响了,这回居然是罗小可。伊涛接起来,罗小可问:“伊总,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

罗小可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你跟苏南市市委书记薛冰的太太在旅行?”

“你听谁说的?”

罗小可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想问你一下,你是不是要跟她一起做生意?”

伊涛感觉有点奇怪:“我跟不跟她做生意,你这么关心干吗?”

罗小可回答:“我当然关心,我怕罗蒙投资将来做不了库珀的保荐人。”

伊涛笑了:“你这话没道理啊,我跟她做生意,将来我们就不能合作了?”

罗小可恨恨地回答:“我不告诉你,反正我是有道理的。”

伊涛更觉得她这话没头没脑,于是笑道:“那你就是没有自信。”

“我有没有自信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过我提醒你,安妮那女人不简单,你可别着了她的道儿。”罗小可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伊涛警觉地问。

“没意思,你什么时候回国?我想找你谈谈。”罗小可道。

“你想跟我谈什么?”伊涛问。

罗小可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晏雯晓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被……”

“想啊,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伊涛赶紧问。

罗小可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要是对你说了,你给我什么好处?会直接跟我签合同吗?”

伊涛“哼”了一声:“你别把生意跟这事儿搞到一起好不好?”

“要是这事儿跟生意有关系呢?”罗小可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了一句。

“哦?”这倒让伊涛有点意外,他接着问,“有什么关系?”

“在电话里面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见个面,我跟你细谈。”

“那好吧,我有时间给你电话。”伊涛回答,他准备收线了。谁知,罗小可忽然又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一下,晏雯晓的事情你不要参与,搞不好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这里面水深得很。”说完,她先收了线,而她这番话让伊涛的心里纠结起来了,晏雯晓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啊?水深到什么程度啊?她这个人的背后究竟还有什么麻烦呢?

伊涛本来想过去找晏雯晓,提醒她注意那条关于慈善的消息,让罗小可这么一说,他忽然犹豫起来。他打开行李,箱子里最上层放着一个盒子,那正是关璐璐给他送到杭州机场的,本来他是想把它送给晏雯晓,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还是应该缓一缓。

伊涛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手里拿着那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反复地端详着。他忽然觉得背后有股凉气,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跟晏雯晓的关系呢?

从看见晏雯晓的第一眼开始,伊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怦然心动。她漂亮,淑女,身上既有超凡脱俗的气质,又有容易与人打交道的亲和力。就连母亲乐振英那样挑剔的人也没有对她说出什么,如果她反对自己与晏雯晓交往,那她早就打电话来了,自己离开洛杉矶这么久,她一直没打电话来,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但是,伊涛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跟晏雯晓的关系越是牢固,他越是觉得自己跟她的前途渺茫。晏雯晓现在对他来说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跟她走得越近,发现她身上的谜越多。自己对于晏雯晓来说近乎透明,而晏雯晓对自己则像一个连光线也无法逃脱的黑洞。

正当伊涛坐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晏雯晓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拿起来一看却是郑逸群。他接起来,郑逸群问:“你在哪里啊?”

伊涛回答:“我在横店。”

郑逸群“哼”了一声:“我猜你就在那里,雯晓现在情况怎么样?”

伊涛将头向后仰了一下,一路坐车过来,脖子有点轴,他叹口气说:“还行吧,看气色还可以。”

“她在你身边吗?”郑逸群压低声音问。

伊涛回答:“不在,怎么,你有话说?”

郑逸群说:“我听到个不好的消息,乌梅在北京跟别人吃饭,听说有人放出话来要毁了晏雯晓。”

“什么人放出来的话?”伊涛有点震惊。

郑逸群回答:“乌梅也不大清楚,据说是很有势力的人。”

“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有机会要提醒雯晓一下,不要觉得做点简单的危机公关就能过去,既然有这样的风出来,她就不好过这关。”郑逸群非常郑重地嘱咐着。

伊涛心存感激地回答:“谢谢郑总,我明白。”

郑逸群接着说:“这样,我叫乌梅在北京那边继续打听着,我在鹏城这边也留意着,究竟是怎么回事会有个眉目的,你要把雯晓照顾好啊!她的性格我知道,看起来稳稳重重的,实际上还是很脆弱的。”

“谢谢,谢谢!”伊涛连声道谢。人生就像一架飞机,不在乎能飞多高多远,关键在于最终能否平稳着陆。

“还有啊,你也要注意,在这件事上要学会隐身,切不可让媒体发现你跟雯晓的关系。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影响了公司的发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郑逸群就像一个老大哥一样叮咛着伊涛。

“明白。”伊涛回答。

外间的门开了,一阵脚步声,听得出是两个人。伊涛对郑逸群说:“郑总,谢谢你的关心。有人来了,我招呼一下,回头再聊。”

话音刚落,晏雯晓和安妮已经出现在门口,见伊涛在打电话,她们没出声。郑逸群在那边说:“好吧,学会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雯晓,那好,你忙吧!”郑逸群收了线。

他注意到晏雯晓已经化好了妆,穿了一件银灰色,开领很大、线条的简单晚礼服,表情恬淡,看不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见伊涛收了线,晏雯晓问:“是郑总啊?”

伊涛点点头,把郑逸群来电的大致意思说了一下。晏雯晓看了看安妮,摇摇头:“你看,公司传来的消息得到验证了吧?”

安妮面带忧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伊涛忽然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条微博,赶紧找到给晏雯晓看,晏雯晓“哼”了一声,有点恼怒地把iPad递给安妮,语气有点失态:“你看吧,这都拿出来说事。”

安妮看了一阵子,皱着眉头道:“这是有计划的,这应该是第一波,试试反应,你准备怎么回应?”

晏雯晓看看表,伊涛注意到她今天戴的是一块Reverso,然后,她对安妮说:“我到时间了,必须得走了,我在路上跟公司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回应。你和伊涛慢慢聊吧,吃完饭就休息,我会回来很晚,你们就自己照顾自己吧!”然后,她对伊涛说,“你要照顾好安妮姐,照顾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咔咔声。

安妮把iPad还给伊涛,很贤淑地说:“去客厅里坐吧。”

安妮没有跟伊涛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对面,伊涛问:“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安妮沉着脸,说:“还是有点距离好,我可不想再生出些什么是非。”

伊涛觉得她的话里有话,但是又不好接下这个话茬,因为,他自己也不想在这里有什么是非。于是,他坐在那里假装看微博。

“对了,伊涛,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婚姻?”安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伊涛沉吟了一下,回答:“婚姻就是一辆汽车,不在乎有多高的配置,也不在乎烧多少号的汽油,更不在乎什么颜色,关键是在于谁来驾驶,能把它开到目的地。”

安妮冷笑一声:“问题是方向盘在谁手里,谁说了算!如果路上抛锚了谁来修?”

伊涛觉得她这话有点挑衅,于是回答:“那就需要两个密切配合,如果是车胎没气就换轮胎,如果是大问题,就打电话叫拖车,关键是在车辆出故障的时候两个人如何度过?”

安妮“哼”了一声:“更怕半路杀出来个交警,你也得受着!所以啊,婚姻出现第三者是绝对正常的!”

伊涛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安妮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么些话,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安妮,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谈起婚姻来了?刚才薛冰又打电话了?”

安妮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交叉按在腿上,身体绷得很直,就像是个模特。伊涛笑了,半开玩笑地说:“安妮,你怎么这么个姿势,不累啊?”

安妮想了想说:“这女人啊,不能在男人面前太随便,男人在外面看到的都是精装版的女人,回到家要是看到一个邋遢版的女人,他心情能舒畅吗?你看,惹事的那个女人听说在家里就很随便,所以,她的男人喜欢外面的女人就正常了。”

听安妮提到那个女人,伊涛很感兴趣,就问:“你说的这个女人她老公是谁啊?”

安妮一怔,定定地看着伊涛,似乎心里在盘桓着什么,半晌,她还是摇摇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伊涛心里明白,晏雯晓这回一定是惹了不好惹的女人,要不是这个女人是大人物,就是这个女人的爸爸是大人物。不然,郑逸群不会那么严肃地跟自己说那些事。罗小可也不会那么快就听到风声,而且提醒自己水很深。

伊涛突然闯入晏雯晓的这个生活圈子,开始还没有感到什么,但是现在他觉得,晏雯晓这种外表光鲜的生活其实很动荡,甚至让他感到了某种恐惧,至少是惶恐。

“你怎么啦?”安妮忽然问。

伊涛一怔,知道自己可能出神失态了,赶紧解释:“没什么,有点饿了。”命运就是这样奇妙,你永远不能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说你在想着别的女人。

“是吗?”安妮用一种能看透伊涛五脏六腑的目光审视着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在做核磁共振,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透明的。

伊涛感觉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他硬是挤出一些笑容,老老实实地说:“我承认,我在想晏雯晓的事情。”

“怕我吃醋?”安妮的眼神不再那么具有穿透力了,这让伊涛有些放松。

伊涛摇摇头,回答:“不知道怎么啦,我很怕让你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安妮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扑哧一声笑了:“你啊,太实在,你就不会找个别的理由?好了,不说了,吃饭。”

人每天都要面对许多选择题或者判断题,更难的却是应用题,取舍的过程总是那样艰难。日子还要继续,生活不能放弃,颓废是不行的,每一段路的结尾必是另一段路的开始。

吃饭的地方装修得很有江南韵味,白墙黑窗,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字画,桌子是中式的,古色古香。菜也是事先点好的,有松炸虾仁、梅干菜扣肉饼、五味煎蟹、山楂肉干和茄子炖鸡汤。

“要喝酒吗?”服务员问。

伊涛望了望安妮,安妮摇摇头:“算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吃点饭休息一下吧!”服务员退了出去,安妮慢慢地喝着鸡汤,并不说话。伊涛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就默默地看着她,她因为旅途奔波,有些倦怠,但是依旧保持着典雅的仪容,眉头微锁,似乎在想着什么。

“安妮,你想跟我说什么?”

“是这样,我想了一下,雯晓这事恐怕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我们在她身边也就是一个安慰,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搞不好还叫别人看出什么问题来,反而平添变数。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今天雯晓回来得也会比较晚,我们跟她也谈不了什么,明天我们一起聊聊,晚上我们就走,你回鹏城,我去北京。”

“为什么这么急?”伊涛问。

安妮放下碗,温柔地看着伊涛,眼神很有一种母性的温暖:“我是这么想的,有些事情恐怕我要到北京去亲自了解一下,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雯晓这回的对手很强大,他们要做什么肯定是有一套计划的,现在恐怕只是开始,应该还有后续手段,这个是一定的。所以,我要看看能不能通过什么关系化解一下,你要知道,我在北京的熟人薛冰也都熟,带着你去会很不方便。”

“明白,其实我留在横店也不方便。”伊涛回答,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很惭愧,晏雯晓遇到这么大的苦难,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作为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实在是太没用了。

“还有啊,这里离苏南并不远,有些事情恐怕我们也需要谨慎,明白吗?不是说我怕薛冰,而是很多时候,我还需要他的影响力。”安妮夹了一点虾仁放到伊涛的碗里,“吃,很清爽的。”

伊涛听话地吃着东西,但却是味同嚼蜡。

安妮又给他盛了点鸡汤,接着说:“这几天我会叫人打一些钱到库珀的账上,然后你叫财务再打到新公司的临时账户上作为注册资金。你那边一定要把账做好,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什么端倪。”

“你放心吧!”

安妮目光里充满慈爱:“听安然说,你那个副总关剑很有能力,就派他做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吧,我这边只要安排一个财务就好了。”

“这个恐怕不好,我这边的人对苏南的情况不熟,还是你那边安排总经理吧!”伊涛这不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

安妮笑了,这笑容绝对是由内至外的,她说:“放心吧,有安然在,他很快就会熟悉情况的。再说,如果你这边不安排总经理,在苏南当地招聘的时候,明眼人一看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我可以叫安然找个可靠的人做副总,协助他工作。”

安妮胸有成竹地说,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伊涛心里明白,她看起来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实际上就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脑子里想起罗小可的那番话,她们在美国应该是很熟悉的,安妮对于罗小可来说应该算是个强劲的对手,那么对于自己呢?目前看来是一个强大的后援,可是以后会不会产生矛盾,反而成为麻烦?

“对了,听雯晓说上次你们在洛杉矶的时候,那个罗蒙投资的罗小可去你家里找你了?”安妮忽然主动提到了罗小可。

“嗯,怎么?你跟她很熟吗?”伊涛显得很随意地问。

安妮给自己夹了块山楂肉干,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回答:“大陆人在美国做投资的圈子不大,自然认识,不过,她跟雯晓更熟一点。”

“我知道她们认识,可是雯晓在我面前并没有表现出跟她关系很密切啊?”伊涛有点疑惑地问。

安妮微微一笑,笑得有些怪异:“雯晓当然不会表现出跟她关系很密切啦,她们有矛盾嘛。”

“哦?方便跟我说说她们的事情吗?”

安妮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事情我也不敢确定,我总觉得雯晓这件事可能跟她有关系,但是我又没什么证据。”

“你为什么会想到跟她有关系?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伊涛有些不解地问。

安妮摇摇头:“就是在这点上我不敢确定,按理说,如果是因为你这点小事,她应该不会下这么狠的手吧?”

“什么?我不明白,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一听安妮这么说,伊涛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安妮又给伊涛夹了块肉饼,接着说:“本来乌梅的老公给你们牵线,是希望你能跟罗蒙投资合作,谁知道,雯晓看罗小可就不舒服,把翁林志介绍给你了,你说罗小可能不生气吗?”

“她俩以前到底有什么过节?互相这么拆台?”

安妮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从容地道:“说起来也没啥,就是情敌。罗小可的男朋友后来移情别恋跟雯晓来往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也分开了。但是后来,她俩就一直较着劲,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嘻嘻哈哈的,有时还经常在一起聚一下,实际上两个人心里都有疙瘩。”

“就这点矛盾?也就是女人之间的相互嫉妒,应该不会下这么狠的手啊?”伊涛皱着眉头分析道,但是,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安妮问。

“除非她俩之间还有其他的过节,否则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她。”伊涛看着安妮,她的眉头略微向上挑了一下。

安妮“嗯”了一声:“好了,不说她了,吃饭。”

两个人默默地吃饭,似乎都有心事,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人生繁复,得失由心。

回到房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妮明显有意跟伊涛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伊涛看着她心绪很复杂,而安妮却仪态万千,似乎要接受记者采访一样。正尴尬着,安妮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看看,走进房间里去了,而且还随手关上了门,这个举动更让伊涛有点不安。

今天安妮的表现很怪异,前两天的那个安妮好像变了个人,两个人之间的那种激情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他不知道下午在机场来横店的路上还一直靠在他肩头小憩的安妮,在见了晏雯晓以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吃醋了,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伊涛坐在外面喝茶,喝得想上厕所。他向窗外望去,外面正是一个小湖,小湖的岸边有一圈昏暗的灯发出寒光,就像一些忧郁的眼睛。

半个多小时后,安妮神情忧郁地走出来,看伊涛还坐在那里,她默默地站在伊涛对面,半晌才徐徐地说:“是薛冰,有人对他说我有新的男朋友了。”

伊涛心里一颤:“他说什么了?”

安妮沉默了,伊涛屏着呼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非常急切地想知道薛冰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安妮终于开口了:“他问是不是你?”

伊涛问:“你怎么回答的?”

安妮一副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承认了,而且告诉他,在苏南搞那个项目就是想赚点钱,以后好享受生活。”

“他怎么个反应?不是要派人干掉我吧?”伊涛半开玩笑地问。

安妮冷笑着,回答:“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提醒我不要被小白脸骗了。他说以前领导的老婆在英国被一个印尼华侨骗了不少钱,让我小心点。”

“他真的这么说?”伊涛有点半信半疑,感慨道,“这个薛冰哪是人啊?分明是神!”

安妮嘴角带着一种不屑:“你以为他不在乎?这是一种交换,他怕我追究他跟那些女人的事情。”

伊涛简直觉得这是奇迹,他问:“他既然知道了我,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么大度?”

安妮一耸肩:“他?你以为他会大度?你这个项目对开发区的发展有利,也就是说能给他带来政绩,至于你和我,他暂时就选择无视了。对于他,老婆无所谓,情人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政绩,有了政绩,一切都可以牺牲。”

伊涛摇摇头,叹息道:“我的天啊,安妮,你怎么跟这样的一个男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安妮无奈地回答:“其实他以前还是不错的,就是这几年越来越变态。对了,我叫他从一个上市公司借了辆宝马给你开,另外还有一辆奔驰放在苏南给关剑开,这样咱们就省下这笔钱了。你就开着吧,这种车是属于那种只借不还的。”

伊涛没说什么,他现在太明白安妮这种隐形富豪是怎么赚的钱了。他们这种人就是哪一个学者所说的不住寻常屋、不坐寻常车、不理寻常人、不办寻常事、不入寻常院、不走寻常路的人。

他现在没法拒绝,拒绝本身也是一种技术,需要在恰当的时间与地点,至少现在是不合时宜的。

“你是不是坐下来?你这么站着我感到有些压力。”伊涛看着对面的安妮道。

安妮想了想,回答:“算了,我想睡了。对了,你回头打个电话给公司,把你要入股的产品资料传给安然,叫他找会计师事务所作评估。”

伊涛望着她,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看不出心里想的是什么,伊涛问:“要不要……”

安妮摇摇头:“你还是给雯晓留着吧,如果她发现什么,你就惨了。”然后,转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但是在宽大的衣服下面,起伏的曲线还是若隐若现。伊涛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跟安妮的关系其实就跟肥皂泡一样,脆弱而易碎。

安妮慢慢地走到门口,回眸看了伊涛一眼,表情复杂,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终于没说出来。房门关上了,伊涛觉得安妮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实际上,他们似乎也从来没有属于同一个世界。一个养尊处优、事业有成的富贵女人,跟一个从国外回来打拼的寒门书生,当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顺着伊涛的血液在流动,很难受,很难受。

他给关璐璐打了个电话,叫她把公司两个没上市的但是有专利和证书的产品资料传给安然,然后坐到沙发上。他拿起iPad,点击进了微博,看看那条关于晏雯晓在慈善活动中实际上是只给了一些旧衣服的微博,现在的转发已经有几百条了,而且还有一些人在爆晏雯晓的其他料。比如为了接戏主动勾引导演啊,出席一些饭局啊,吸大麻啊,总之,就像要把娱乐圈所有黑色的东西都集中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尽管伊涛知道,那里面有些事情是别人泼的脏水,但是有些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任由他自以为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但还是无法淡定。他不知道此时的晏雯晓在跟什么人应酬,是出席所谓的饭局吗?是像微博里所说的那样吗?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很难受,他跑进了洗手间想吐又吐不出来,在洗手盆里洗洗脸,然后抬起头,望着镜子里那个表情有点变形的男人,心里在问:“为什么?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回到客厅,他坐在沙发上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便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沙发很不舒服,他坐起来不舒服,躺下还是不舒服,又再次躺下。就这样反反复复,终于迷迷糊糊起来。

终于,门铃响了,他打开门,晏雯晓表情僵硬地出现在门口。伊涛有些发怔,晏雯晓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伊涛问:“你怎么啦?”

晏雯晓忽然一捂嘴,从伊涛身边挤进房间,直接冲进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一时间,洗手间里酒气熏天,晏雯晓此时已经毫无形象,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同时伴着痛楚的呻吟。

正当伊涛手足无措地照顾着晏雯晓的时候,安妮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回头看看,发现安妮穿戴整齐,跟她进房间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我来吧!”她面色平静地说。

伊涛让出空间,安妮开始轻轻地抚摸着晏雯晓的后背,伊涛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女人,心里百味杂陈。

“你打电话给黄小燕,叫她给雯晓拿套睡衣来。”安妮镇定地回头吩咐道。

伊涛听话地打了电话,很快,黄小燕送过来睡衣,本来她想留下来照顾晏雯晓。安妮说:“你也喝得不少,回去休息吧!”

晏雯晓吐了很久也不抬头,样子很痛苦。安妮和伊涛本来想让她洗个澡,但是她已经软成了一摊泥,他们只好把她扶到床上换了睡衣。看着晏雯晓憔悴带着残妆的脸,伊涛忽然心生怜惜,外人只看到了明星的光彩,可谁又能理解她们背后的艰辛与痛苦?

伊涛看着坐在床边的安妮,对她说:“安妮,你回去睡吧,我照顾她就行。”

安妮摇摇头:“我不困,你怎么样?如果困了就去我的房间睡吧!”

伊涛摇摇头,回答:“我放心不下。”

安妮叹口气,有些不自然地说:“如果你不睡,我就去睡了。”

伊涛点点头。安妮站起来往外走,伊涛送她到门口,哪知道安妮忽然回身抱住他,使劲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伊涛几乎叫出声来。安妮推开他,使劲瞪了他一眼,噔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关了门。

伊涛怔怔地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来坐在床边,晏雯晓的呼吸逐渐均匀,可眼角却分明有一滴泪珠。伊涛坐在床边,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的脑子却是乱糟糟的,心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向右。他跟晏雯晓和安妮在一起的那些镜头一股脑地拥到面前,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

晏雯晓一直沉沉地睡着,伊涛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侧在她的身边凝视着她。他的心里糅杂了太多的东西,悲哀,痛惜,还有深深的无奈。她满脸的残妆,显得是那样地脆弱、可怜。伊涛就那么看着,心里充满苦涩,慢慢地,一股巨大的倦意涌了上来,他闭上了眼睛。

正迷糊着,他忽然觉得有人在低声说话,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上盖上了一条被子,晏雯晓不见了!他走出房间,看见黄小燕正在给晏雯晓化妆,见到伊涛出来,晏雯晓问:“你醒啦?”

伊涛问:“你怎么样?”

晏雯晓回答:“还好,刚才喝了杯牛奶,不然胃里不舒服。对了,等下我要去拍两场戏,你陪安妮姐吃早餐吧!”

伊涛向安妮的房间那边望了一下:“安妮姐呢?还在休息?”

晏雯晓回答:“哦,安然来了,找不到路,安妮姐去接他了。”

伊涛不知道安然为什么会突然来横店,不知道他来是跟自己有关还是跟晏雯晓的事情有关,总之,安妮做事总有她的目的。

“你的戏几点拍完啊?”伊涛问。晏雯晓没直接回答,问黄小燕:“几点?”

黄小燕已经给晏雯晓化好了妆,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打开iPad看了一下,回答:“没特殊情况,下午一点吧!”

晏雯晓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一杯水慢慢地喝着,像是在思忖着什么,然后她对黄小燕说:“你去车上等我,我跟伊总有话说。”

黄小燕“嗯”了一声,很快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晏雯晓示意伊涛坐下,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晏雯晓把杯子放下,拉住伊涛的手,轻声说:“你能来看我,我很感动。”晏雯晓现在的头发呈褐色,剪裁随意,如果是换了别的女人准会丑陋无比,可是在她身上,却把她的美貌衬得恰到好处。她穿着一件赭石色的休闲装,却掩盖不住优美的身段,双腿修长,与整个身体比例协调。她光着脚,穿着凉鞋,脚趾上没有修饰过的痕迹。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痛苦。

伊涛凝视着她,柔声道:“我帮不上你什么,很内疚。”

晏雯晓叹口气:“出来混,早晚要还的,这些事不怪你,只是有些事情我现在不好跟你说,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你的处境,你属于万众焦点,自然不容易。”

晏雯晓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天的,可是你要知道,你在我这里很可能被发现,那时候伤害了你个人不说,再伤害到库珀就不好了。所以,安妮姐跟我说要你回鹏城,我同意了。”

“对不起,雯晓,这个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我很没用。”伊涛充满内疚地说。

晏雯晓的手一直握着伊涛的手,现在力道更强了些,她赶紧道:“千万别这么说,有些错误是我自己的问题,让你担心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她咳了一下,摇摇头说,“昨晚喝得太多,喉咙不舒服。对了,接下来对方可能还会采取些其他行动,你如果听到什么,还是不要在意的好。”

伊涛心里想:怎么会不在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晏雯晓站起身来:“车还在外面等我,你在这里等我,我结束了就回来,一起吃饭,然后送你去机场。”

晏雯晓走了,伊涛回到房间冲了个凉,就在他要换衣服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只首饰盒,心里无限欷歔,他知道自己要那只首饰盒做什么,但是现在他又忽然改主意了。

门咔嗒一响,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安妮和安然。见伊涛从里面走出来,安然似有似无地扫了安妮一眼,没说别的,面无表情地跟伊涛握了握手:“对不起,一大早,打扰了。”伊涛明显感觉到,他这种客气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安妮道:“是这样,注册的事情有些文件要签,安然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公司注册好了就可以进入土地的招拍挂程序了。”

安然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一些资料:“这些文件你先看好,再签一下。另外,你公司的资料已经传到了,我已经叫会计师事务所作了评估。不过,刚才在路上,会计师事务所打电话给我,说目前的专利是在你公司名下的,因为你要以个人名义跟新公司合作,所以,专利证书的名字要转到你的个人名下。”

伊涛“嗯”了一声:“这个没问题,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安妮在一旁说:“这个好办,叫市里出面去找国家专利局,特事特办嘛。”

伊涛慢慢地看着那些文件,然后默默地签了字。安然站起身来,对安妮说:“姐,那我这就走了,我还要赶回去开个会。”

安妮点点头:“那好,回头伊总这边的钱就会转过去,你这两天跟开发区说一下,在管委会大楼先拿出几间办公室给苏南库珀用,房租什么的就免了。”

安然“嗯”了一声,跟伊涛握握手,转身走了。伊涛回头问安妮:“你刚才说用人家管委会的办公室,这好吗?”

安妮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正常,他们有些周转的办公用房就是给企业用的,咱们这么做也是惯例,没搞什么特殊化。”安妮这样说,伊涛稍微有点放心,没搞特殊化就好。

安妮笑了,安慰着他:“这都是正常的,那些房子你不用别人也用,不用白不用。”

伊涛向窗外望了一眼,湖边有雾,雾气缭绕,他的心绪也像这浓雾一样飘移不定。

“一湾碧水一篷船,一层白雾层层峦。一幢小居山下坐,一篙撑醒天外仙。”安妮忽然吟道。

“什么?”伊涛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安妮怎么还有这种雅兴?

“你订票了吗?”安妮问,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伊涛摇摇头:“跟雯晓吃个饭再订票也不迟。”

安妮没说什么,点点头。他心里有种不安,但是自己又无法确定这种不安究竟来自哪里?

一个电话打过来,居然是林娜:“伊总,在哪里啊?”林娜的声音有点嗲。

伊涛看了一眼安妮,她正在泡茶:“哦,我在外面办事。”

林娜嘿嘿地笑着问:“晏雯晓的那些事你能处理得了吗?”

这句话让伊涛有些反感,但是,想到她曾跟自己说要谈谈晏雯晓的事情,还是尽量礼貌地回答:“尽力而为吧!”

“要不要我给你指点迷津?”林娜似乎很开心。

“那太谢谢了,林小姐,能得到你的帮助我不胜感谢。”伊涛这话不能说完全是客气。

“那好,最近一段时间我要跟你好好谈谈。”林娜道。

“那你现在不能对我有点提示吗?”伊涛问。

林娜想了一下,回答:“有些问题在电话里说不方便,这样吧,我给你几个关键词:高层、斗争、经济。作为朋友,我只能说到这里,恕我只能点到为止,明白吗?”

“理解,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伊涛道。

高层、斗争、经济?这几个词让伊涛有点毛骨悚然,晏雯晓这次惹的祸看来的确不小。

伊涛收了线,安妮淡淡地说了一句:“喝口茶,吃早餐去吧!”绝口未问刚才电话的事情。

吃早餐的时候,安妮忽然说:“是这样的,我吃完饭就出发,要去见个人,这个人很神秘,我不方便带你,你就自便吧!记住,别出去,就在房间里待着。尽管这个山庄比较安全,但难免会有人混进来,惹出新的是非就不好了。”

伊涛点点头:“我明白。”

“跟雯晓谈话尽量不要谈安然来的具体工作,以免她产生歧义。”安妮慢慢地喝着一碗粥道。

“为什么这样说?”伊涛问。

安妮面色如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她慢条斯理地回答:“雯晓这个人很敏感,她如果知道安然来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可能会有联想,以为我们来看她只是借口,做生意才是主要目的。”

“我知道了。”不过,脑子里却是山呼海啸,罗小可、贾忠安、郑逸群、林娜等人的各种声音在他耳边萦绕,让他应接不暇。游走在我们身边的人也许都只是一种等候,等候在适当的时候上台表演。时间对了,地点对了,你的表演就是喜剧;反之,就是悲剧。

“还有件事,恐怕你心里要有所准备。”安妮把粥碗推到一边,用纸巾擦擦嘴,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事?”

安妮眼神和缓地看着伊涛,平静地说:“刚才我去接安然,他告诉我,最近我们在邮轮上的事情有些传言。”

“传就传呗,大不了我娶你。”伊涛耸耸肩,显得无所谓一样。话虽这么说,但这句话显然没有前两天那么足的底气了。

“你真想娶我?”安妮凝视着他。

“只要你愿意。”伊涛回答。

安妮平静的脸上令人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她沉默了良久,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用一种几乎近似叹息的声音说:“算了,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了。”

“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伊涛追问。

安妮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某种亮晶晶的东西,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伊涛,难得你会这样对我,说实话,我很感激你。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有些障碍你我是越不过去的,别的不说,光是你父母那里就无法交代。好了,我也要走了。记住,跟雯晓说话一定要有策略。”

伊涛“嗯”了一声,安妮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走了。”

站在度假村的门口,望着安妮的车远去,伊涛在那里驻足良久,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快了,甚至让他来不及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啦?

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下这两天自己与安妮和晏雯晓的接触,并且把这两个女人对自己的态度作了一下比较。他忽然发现,这两个女人虽然对自己的态度各不相同,但是在关于晏雯晓究竟得罪了谁的问题上,对自己的保密是一致的。自己现在在这件事上完全是一个局外人,但是又跟这件事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现在,也许回到鹏城让自己好好沉淀一下,才是最佳的选择吧?

回到房间,他没有再上微博去看关于晏雯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看那些东西只能是徒增烦恼,根本帮不了她什么。况且,晏雯晓的经纪公司肯定安排了人专门搜集这些信息,然后拿出应对方案,自己就别再操什么心了。

他在MSN上先跟关璐璐聊了一会儿,问了问公司里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昨天在萧山机场的时候就已经跟关璐璐聊了一会儿,公司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大事。他主要是告诉关璐璐,让关剑把手头的工作尽快了结一下,等正式任命下来后马上去苏南上任。关璐璐显然心里有所准备,没有说更多,只是说:“这事你跟他说嘛,我只是办公室主任,他是副总经理呢。”

伊涛知道她这是在开玩笑,就回复:“你先跟他打个招呼,回头我会跟他细谈的。”关璐璐给了他一串鬼脸。

然后,他又给财务总监打了个电话,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最近有笔钱要进来,但是,是给苏南项目做注册资金的,需要巧妙地处理一下。财务总监“嗯”了一声,回答:“明白。”处理这笔钱不容易,一要避税,二要抹去它的来源,财务总监会想出个好办法的。

又浏览了一会儿新闻,伊涛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晏雯晓应该快回来了吧?他走到窗前看着那一湾湖水,湖水清澈,就像一块湛蓝的宝石。安妮应该早到了吧?她去见什么人?肯定不会是薛冰,那又会是谁?

然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不想接,谁知那个电话却不屈不挠地打过来,于是他接起来,居然是晏雯晓。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伊涛,对不起,中午的饭吃不成了,本来我跟导演说抓紧时间拍完那两条戏就陪你吃饭。现在安妮姐叫我赶到杭州,我走得急,又没带电话,所以就借别人的电话跟你说一下,不好意思啊。”

伊涛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很轻松地回答:“没事,她叫你过去肯定是大事。没事,你忙你的,那我就回鹏城了。”

“不好意思啊,你从国外赶回来陪我,可是我却没有好好地跟你在一起谈谈,想起来很内疚。别说作为恋人,就是普通朋友,我也很不合格。”晏雯晓非常抱歉地说。

伊涛尽管有些失落,但他还是显得很轻松地回答:“雯晓,没事,这不是非常时刻吗?你千万不要在意。”

“唉,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安全?”晏雯晓吸了一下鼻子。

“我有心理准备。”

“真是委屈你了,好了,不说了,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晏雯晓轻咳了一声。

伊涛充满关切地说:“你也要保重,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有一个乐观的心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果有人存心毁你,也没啥。大不了你退出娱乐圈,来深圳做专职太太,做伊涛的老婆,生一大堆孩子。”

晏雯晓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在电话那边骂道:“你想得美,把我当猪啦。我才不跟你生孩子,谁说要给你生孩子啦?”话虽这么说,但是,显得心情还不错。

“那你想给谁生?”伊涛嘿嘿地笑着。

“你管得着吗?”晏雯晓嘻嘻地笑着,道,“到了鹏城给我个电话,别让我担心。”然后收了线。

伊涛收起电话,心情顿时开朗许多,于是他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宣萱,叫她给自己订回鹏城的机票,而且还特地告诉她要订头等舱。这让宣萱感觉很奇怪,还问了一遍:“伊总,头等舱?”伊涛作了肯定的回答。他明白宣萱为什么会重复一遍,因为伊涛自己出差的时候向来都坐经济舱,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次他之所以要求坐头等舱其实是有原因的,昨晚他只是在晏雯晓的身边眯了一会儿,太疲乏了,而头等舱的座位宽大,能调成一张床,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不过,伊涛还是后悔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太奢侈了,跟晏雯晓一起旅行坐头等舱那是没办法,自己旅行还坐什么头等舱?这一觉睡得可够贵的。

登机之前,伊涛坐在机场的贵宾候机厅里,不自觉地又进入了微博。这回关于晏雯晓的事情更多了,甚至有人说她跟过去几个出事的官员都有关系,还有鼻子有眼儿地说某逃亡大亨也跟晏雯晓有一腿,要是把这些东西都综合起来,那么晏雯晓几乎成了全国政商显贵的公共情人。伊涛一点也不怀疑这里面有些事是有根据的,但是大部分应该是捕风捉影的。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晏雯晓描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正看着,电话忽然响了,原来是郑逸群,他问:“伊总,你晚上有事没有?”

“怎么?郑总有什么安排?”伊涛反问道。

郑逸群回答:“没什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伊涛想了想回答:“那好吧!”

放下电话接着看那些关于晏雯晓的事情,他忽然意识到,这些铺天盖地的微博一定是有人在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着消息,而且这人也是有强大的背景,借民意来达到某种目的。因为,目前有很多微博都在挖晏雯晓背后的男人,而且从那些问题上来看,绝对不是针对自己来的。

他也去晏雯晓的个人微博上看了看,她的微博上没什么,都是些个人的照片,多数是做鬼脸的,并没有对这个事件有正面回应。只是有一条:真倒霉,这么好的一件衣服报废了。看评论,大多数都是粉丝的留言,有嘘寒问暖的,当然也有骂人的。

晏雯晓不正面回应可能是公司的决定,因为如果正面回应恐怕效果不一定会好,甚至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登机的时候,安妮打来了电话告诉伊涛,她刚跟晏雯晓分手,见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这个人物会通过一些方式跟晏雯晓开罪的那一方沟通,希望他们能放晏雯晓一马。至少来说,在政治斗争过程中,不要过多地拿晏雯晓来说事。安妮语焉不详,没有具体说见了什么人,也没说这个人会用什么方式跟对方沟通,可能是有所顾忌吧!

伊涛没说太多,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安妮回答:“已经申请了航线,正在等待起飞命令。”

伊涛道了声一路平安,本想跟她说两句亲昵的话,但不知为什么却无法开口。

他向登机口走去,手机忽然接到了一个信息,他打开,是一句英文:“How do I love you? The words can not express my feeling。”是安妮发过来的。

他想了想,也回了一句:“两颗心一旦结合,爱情就离开精致的巢,而那较弱的一个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安妮那句是白朗宁夫人的诗,他回的这句是雪莱的。想想两个这么大的人还掉书袋,够可笑的。

在飞机上睡觉的时候,伊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密林里走着,身边一个人没有,耳边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的嚎叫,他感到很恐惧,忽然掉进了一个深渊,漆黑的深渊,他一直向下坠落,非常恐惧。他很想摆脱这种境地,可是他就像被什么抓着,完全不能自由活动。

终于,他从恐怖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睛,发现飞机正在颠簸中。

伊涛向来对飞机的颠簸习以为常,可是不知道怎么,也许是突然醒来没有心理准备吧!他忽然感觉有些恐惧感,假如自己真的哪天出了问题,父母的心愿谁来完成?他们一直想有个孙子,如果自己没了,他们会不会万分的失落?不行,要抓紧完成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可是目前跟自己纠结的两个女人,哪个能跟自己走到那一步?于是,他的心里又纠结起来。

好在飞机很快就着陆了,飞机刚刚停稳,他就打开了电话,拨通了远在加州的父母的电话。今天很顺利,他一拨通,接电话的就是母亲乐振英,她说自己和父亲伊能德刚刚吃过早餐,父亲伊能德去收拾院子了,因为是周末,伊波正在睡懒觉,还没起床。

伊涛问:“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啊?”

乐振英叹口气说:“都成我们的愁了,不然叫她回国吧,在那里选择的余地多。”

伊涛劝道:“妈,我觉得问题并不在于伊波,而是在于你们。”

乐振英马上噼里啪啦地嚷嚷起来了,大声地说:“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又怪上我们了,一大早就打电话叫我心里不高兴。”

伊涛不急不躁地说:“妈,你看你这脾气,又来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给伊波一些自主权,比如说,她如果找个美国人也无所谓,或者说找个亚裔也行。还有啊,她找什么样的只要她自己高兴就好,你和我爸爸别老跟着参与。”

乐振英半晌没出声,伊涛接着说:“妈,你也不要总拿国内的眼光看别人,国外人的思想跟国内不一样,所以他们的为人处世你也要多理解。”

“好了,不说伊波了,我问你,你跟那个女明星处得怎么样啦?”乐振英忽然转了话题,伊涛估计,她现在就是嘴硬,其实内心里对伊波的个人问题已经有了让步。

既然她问到了晏雯晓,而且没说别的,证明她还不知道晏雯晓的事情。他道:“挺好的,我刚去横店探班回来。对了,她在拍新戏,挺累的。不过你要是听到什么可别在意啊,就是炒作。”

“什么炒作?”乐振英问。看样子她还真没听到什么。

“也没啥,就是说谁跟谁有绯闻啦,或者是其他的。总之,就是为了吸引大家对这部戏的关注,没啥。”伊涛故意显得无所谓地说。

乐振英“哦”了一声:“那我明白了。不过,你们走了后我跟你爸还真商量了一下,其实你这个女朋友还真不错,长得也好,还没架子,做菜也行,能过日子。”

伊涛心里现在完全变得轻松了:“那好,我不多说了,我要坐摆渡车,回头雯晓这部戏拍完了,我带她去美国跟你们住几天。”

乐振英赶紧说:“千万别,你工作也挺忙的,千万别因为我们折腾。只要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那我挂啦。”伊涛收了线。他不禁有些暗自庆幸,幸亏母亲和父亲不上网,否则的话,他们现在一定会很担心。

他刚放下电话,晏雯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问:“到啦?”

伊涛回答:“刚到,正在摆渡车上。怎么样?你还好吧?”

晏雯晓“嗯”了一声:“还好,正在准备明天的戏,耽误了两天影响了进度,要赶回来。不过有些烦事,有两个广告商把合约取消了,损失不小啊!更严重的是,上次我回来赶拍的那个广告你还记得吧?”

伊涛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说:“记得。”

晏雯晓叹口气道:“那个广告现在正要播出,广告商说我形象不好,要跟我打官司。”

伊涛沉吟了一下说:“雯晓,我们在一起,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无论你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要你的心不变,我永远都会跟你在一起。我伊涛虽然不能给你荣华富贵,可是,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是没问题的。整天奔波的目的其实为了什么?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摆渡车停了下来,伊涛拎起行李往下走,晏雯晓在那边说:“你能这么说我很感动,说实话,其实我早就对一些名利看淡了。你要知道,我如果想嫁,什么样的人没有?高官、富商,一个个都排着队等着我,可是我为什么选择了你。很简单,你单纯,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是是非非。乌梅姐都可以找郑总那样的丈夫,我为什么不可以找一个远离我们这个是非圈的人呢?只是现在发生的事让我对你很内疚,觉得不应该让你搅进来,你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与资源,我很怕你受伤。”

“没事,这个你不要太担心,我跟你在一起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伊涛平静地回答。

晏雯晓那边沉默了,伊涛继续向前走,晏雯晓那边的呼吸很重,半晌,她才说:“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会好好地考虑一下,考虑一下我自己的将来,也考虑一下我们的将来。”

伊涛觉得她的话有些沉重,安慰她道:“你最近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也不要把这些事当成一个负担,有什么呀?我还是那句话,你做我的专职太太,养两个漂亮的小宝宝,去美国享受加州的阳光,多好。”

“伊涛,我想问你一句话。”晏雯晓忽然问。

伊涛觉得她的口气很奇怪,于是反问:“你想问什么?”

晏雯晓迟疑了一下:“我是说假如,假如让你在我跟安妮姐之间作一个选择,你会先选择谁?”

晏雯晓貌似很随意的话,就像在伊涛的脑子里引爆了一颗炸弹,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几乎在瞬间迅速膨胀,就像是宇宙由最开始的一个原点迅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大脑里一片混沌,一个声音在反复说:“怎么办,怎么办?她发现啦!”他一时有些慌张,浑身都有些战栗。

晏雯晓在电话那边问:“你怎么啦?”

伊涛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控制了一下情绪,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他反问:“你怎么会这样问?”

“对不起,我这样问有些问题,可能会引起你的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喜欢我这样四处奔波的女人,还是喜欢安妮这样的居家女人。”

伊涛听到这句话,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只要我们相爱,你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我都没问题。”

晏雯晓在电话那边幽幽地叹口气:“看来,你真的跟我心目中的那种男人一样。好了,不说了,等下我要去导演那里,回头我再打给你。”

晏雯晓收了线,可伊涛却久久不能平静,晏雯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真的是随便问问,还是她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是安妮跟她暗示了什么?

因为已经跟郑逸群约好了一起吃饭,所以伊涛将行李放在家里,简单洗漱一下就直接去了会所。郑逸群安排的地方是会所新建好的一个精致的潮州菜馆,装修完全是典型的岭南风格,整个菜馆装修成一条小巷的样子,一条平坦规整的石板街道,两边似乎都是古代官宅,每户宅第的外墙、门口旁都有名师画匠精心描绘的有关民间传说的美丽图案。各个宅院的门口都写着大夫第、儒林第、资政第、外翰第等文字,恰似到了潮州某个古镇。

郑逸群安排的地方就是“大夫第”,八卦金漆木门和屋檐下的金漆花鸟木雕很精致。木门额匾上镶金的“大夫第”透露出儒雅之气。第一落的屏风上有门神,左右两侧有两厢房间;绕过屏风,见金鱼嬉戏于天井中央的水缸中;走过天井即到中厅,一厅两房,厅中摆放两套酸枝木椅和茶几,非常大气;往内又是天井,以清水砖铺设两侧墙壁,墙壁中央开有古钱窗;再往内则为两层楼房。厅堂金碧辉煌,屋脊、梁架、墙头、檐下等地方无处不显示出清朝时期潮州的文化韵味。

郑逸群拎着个Prada的包边带路边介绍,说这种建筑叫作“四点金”。伊涛不懂,问什么叫“四点金”。郑逸群介绍道:“四点金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外围一般有围墙,围墙内打阳埕,凿水井;大门左右两侧有壁肚;一进门就是前厅,两边的房间叫前房;进而是天井,两边各有一房间,一间作为厨房,另一间作为柴草房。天井后边是大厅,两边各有一个大房。”

吃饭的地儿就是大厅左侧的一间大房,里面有上等的黄花梨家私,透出一种难以抑制的贵气。

伊涛看着这么大的房,摇了摇头,对郑逸群说:“只有咱们两个吃饭,你用不着搞得这么排场吧?”

郑逸群笑笑:“主要是这里安静,我想跟你仔细聊聊。”然后他回头对服务员说,“上菜吧!”

菜很简单,每人一个清汤翅,一只烤明虾,一只冻鲍,配了一个豆腐,一个青菜。酒是1915年的茅台。

他们先是慢慢地吃着,聊一些最近在俱乐部里面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一个主题,东拉西扯的。其实两个人都明白,今天的事情蛮重要,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始。

很巧,郑逸群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说:“是乌梅。”

他接起来,一直在“嗯、嗯”地听着,并没怎么说话,直到最后,他才说了一句:“我知道,等下我跟伊涛讲。”

郑逸群放下电话,皱着眉头道:“情况不乐观啊!”

伊涛问:“怎么啦?”

“乌梅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北京的圈子里面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两大公子斗法。”

伊涛问:“哪两大公子?”

郑逸群摇摇头,回答:“乌梅也不大清楚,大家都是传来传去,有些事情大家即使是心知肚明也不好说。祸从口出,哪天叫你吃个哑巴亏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大家只是这么传,谁也不说破。”

伊涛自己喝了一杯闷酒,叹道:“唉,雯晓这次的祸看来的确惹得不小,你有没有感觉?就像有一只幕后的大手,一步一步在将她推向覆灭,难得的是,做得如此周密、翔实,还有组织,有根有据,真是恐怖。”

“是啊,你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在看微博,已经有人提出要抵制晏雯晓的戏了。”郑逸群摇着头,也是眉头紧锁。

“这招儿够狠,鼓动影迷,这个一般的人都招架不住。”伊涛感觉到很压抑,“哼”了一声。

正说着,伊涛的电话响了,正是安妮。伊涛接起来,安妮问:“你回到鹏城了?”

伊涛回答:“刚到不久,正跟一个朋友谈事情。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安妮回答:“我也是刚到不久,中午的时候,我安排雯晓跟国视的耿总见了一面,耿总决定近期安排一期对雯晓的专访,从正面树立一下雯晓的形象。这不,耿总跟我一起回的北京,我们刚分手,现在我正要去见一个朋友。”

耿总,这个人伊涛知道,他跟晏雯晓在一起的时候,晏雯晓跟这个人通过电话。只是伊涛不知道他跟晏雯晓什么关系,今天中午既然是安妮安排他们见的面,那应该是动用安妮的关系。

“辛苦了。”伊涛道。

“你跟我干吗还这么客气?你身边有人不方便啊?”安妮问。

伊涛“嗯”了一声,表示是这么回事,于是安妮说:“本来想跟你聊一会儿,那算了,晚点我再打给你。”然后收了线。

郑逸群见伊涛放下电话,跟他碰了一杯,道:“这两天我有点自责,一直在想当初我叫乌梅把晏雯晓介绍给你是不是个错误?”

“千万别这么说,郑总,你跟乌梅都是好心,我怎么会怪你?”伊涛主动举起杯,跟郑逸群又干了,可能是有点急,他咳了一下。

郑逸群递给了他一杯水,说:“好了,不提这些事情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伊涛“嗯”了一声,说:“回头你拿个方案吧,我仔细看看。”

郑逸群嘿嘿一乐,回身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伊涛。伊涛大致看了看,发现那基本上就是中海信科技园的翻版,只不过这个叫做“库珀产业园”,里面加了些研发的内容,要建立什么国际级实验室云云。

他淡淡一笑,对郑逸群说:“跟我说老实话,这份计划书的作者是谁?”

郑逸群心照不宣地笑笑,在伊涛的肩上拍了一下:“你知道还问什么?”

伊涛明白了,这份计划书的作者正是中海信科技园的总经理毛英华。只不过,伊涛不明白毛英华为什么要替自己的股东写这份计划书?在某种程度上讲,这也算是为中海信培养对手啊。

于是,他问郑逸群:“你老实跟我说,你们这样做是为什么?这不是给自己培养对手吗?”

郑逸群嘿嘿地笑着:“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实际上我们是在给自己扫清障碍。你想啊,我们培养出个库珀产业园,总比其他公司弄出个什么园区来跟我们竞争的好吧?咱们是兄弟,别人就不同了。”

“狡猾。”伊涛揶揄道。

而郑逸群却似乎并不在意,举起杯跟伊涛又干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伊涛的电话又响了,居然是妹妹伊波。他接起来,伊波有点急,问:“你身边有没有电脑?”

伊涛回答:“只有iPhone,也能上网,什么事?”

伊波有点急躁:“你上天涯,那里有一篇说晏雯晓的文章,你看一下!”

伊涛回答:“不大方便,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回头看。对了,我告诉你,关于雯晓的一切事情,你不要跟爸爸妈妈说,明白吗?”

“这还用你交代,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伊波回答。

“那好,我挂了。”伊涛道。

见伊涛收了线,郑逸群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看看,然后我们就开始行动?”

伊涛想了想,说:“这事大致应该没问题,只是最近让雯晓这事给我弄得心情不好,觉得是不是应该放一放?”

“怎么?不想跟我合作?”郑逸群似乎有些不解,看着他。

伊涛摇摇头,回答:“不是这样,最近我接触了一些人都是像你这样的隐形富豪,可是他们早已经弃船到了国外,肯定是他们发现了船在漏水,有危险才逃走的,你说,像我这样本来就在另一条船上的人,干吗要赶回来跟这船一起出海呢?”

郑逸群慢慢地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喝下,然后缓缓地说:“我是乐观派,我觉得即使船有些漏水,但是毕竟体积大,一时半会儿沉不了,再说,你就一定认为没有人出来修补这些漏洞?”

伊涛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跟郑逸群碰了一杯。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

晚上临睡觉之前,伊涛整理行李,他忽然看到了那只首饰盒,看着那精致的图案,他沉思了好久,最后将盒子放入了保险箱。

冲完凉,他按照伊波发来的网址上去看了一下,讲的是一个八卦故事。说当年晏雯晓跟她的初恋男友一起认识了个高官,高官对晏雯晓一见钟情,于是,就在一次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直接问晏雯晓的男友:“如果雯晓跟我在一起,你有什么要求?”那男的回答:“我想要两千万元做生意。”高官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给自己的部下打了一个电话,叫他明天就准备三千万元拿给晏雯晓的男友做生意。然后,直接拉起晏雯晓就上楼了。

故事写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还暗示晏雯晓的初恋男友就是现在某著名影视公司的老总。伊涛看完以后有些半信半疑,很想打个电话给晏雯晓求证一下,但是觉得那样很不好,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有些事情可以在意,但是一定要放下。天堂在自己心中,地狱也在自己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