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蔡文昭,尹诗双马上跟郭正余等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联系,召开管理委员会特别会议,因为要照顾目前生活在全球各地的委员们,所以,会议定于深夜两点召开。

在会议开始之前,尹诗双亲自将俱乐部的几个预案发送到各个委员的信箱里。她知道,一旦是某个预案启动,一切将是不可逆的,而这些预案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必定要影响很多东西。

目前面对的危机是俱乐部成立以来从来没有过的,鹏城历任领导还没有对俱乐部来真格的,这个朱振瑞这回是玩真的吗?尹诗双知道,刘力刚在这件事上一定是消极的,但是,他会在常委会上为俱乐部说话吗?如果没有人支持,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尹诗双打电话问小王老爷子在干什么,小王说唐本强正跟阿霞在阳台上聊天。这让尹诗双很奇怪,于是就问:“老爷子跟阿霞一起吃的晚饭吗?”

小王回答道:“不是,晚上老爷子的一个老部下来了,刚走。”

“老部下?”这让尹诗双有点诧异,唐本强在会所住,基本是不让自己的老部下来看他的,今天怎么啦?

“尹总,你是不是想问,这老部下是做什么的?”小王果然八面玲珑,一下子就猜中尹诗双的心思。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透露一点吗?”尹诗双问。

小王道:“这事我不瞒你,他是岭南省纪委副书记,下午从岭南赶过来的。”

“现在人呢?”尹诗双问。

“连夜去北京了。”小王回答道。

尹诗双心里明白,这一定跟那个举报有关,而唐本强没叫自己安排这个老部下在北京的活动,也一定有他的考虑。

“你看,要不要我陪老爷子过去吃夜宵?”尹诗双问。

小王低声道:“我看老爷子跟阿霞医生谈兴正浓,你还是等我电话吧。”

尹诗双接受了这个建议,唐本强现在一定是在考虑什么事情,自己就不要影响他的思考了,但她心里愈加拧巴起来。

会议开得很沉重,管理委员会成员听到尹诗双在视频里面的通报以后都显得很沉重,特别是几个港台籍会员,甚至认为这是政治风向有变的信号。虽然郭正余和冷鸿海给大家打气,说这只是一个大的政治运动,一阵风就过去了,但是尹诗双能感觉到,大家都心存疑虑。每个人都知道郭正余和冷鸿海在北京高层的影响力,任何的风向变化都不能也难以影响他们的江湖地位,可是别人就不同了,尽管有些人担任着人大或者政协的一些职务,那毕竟只是某种荣誉,而并非护身符。但是,心情沉重归心情沉重,俱乐部面临的问题还要解决,最后大家表决通过启动二号预案,对有关部门有关领导进行全面公关。

这个二号预案其实有一个重要的手段,那就是,如果公关失败,可以考虑对公关难点实施换鸟计划。什么是换鸟计划?简而言之,对啃不动的骨头,那个位置要换人。

这样问题就严重了,这样的大规模公关行动,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资源都将是非常巨大的。可是,管理委员会还是通过了这个预案。

通过预案以后,管理委员会作了一下分工,对这个预案具体实施细则以及预算进行了讨论。尹诗双忽然觉得,大家之所以能这样团结,可能都是带着某种悲壮,拯救俱乐部恐怕也就是拯救自己。俱乐部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某种物化的象征,拯救了俱乐部,实际上也是为大家以后在大陆的投资投下了赞成票。

会议到结尾的时候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难题,那就是如何面对林晓伟的问题。作为俱乐部的大股东,虽然现在他还不是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但是,管理委员会的某些决议原则上是要知会他的。可是,由于他父亲林溪岙在这件事上关系重大,如果现在通知他可能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怎么办?最后大家决定,暂时对他封锁这个消息。

所有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关掉视频,尹诗双向窗外看看,天已经露出了曙光。一道金红的光线出现在天际,似乎给墨蓝色的大海镶了一道金边。

这是一个新的早晨,景色很美,可尹诗双却感到自己正生活在《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生活的另一个世界,自己有能力把一切翻转过来吗?

虽然管理委员会通过了二号预案,但是,二号预案的大部分细节还是需要人来执行的。视频会议结束以后,尹诗双和郭正余、冷鸿海单独沟通了一下,三个人一致认为,二号预案里面涉及的大规模的危机公关,要作一个整体的协调。需要有一个人来做某些工作,这个人需要熟悉各个方面的关系,而各个方面还要给他面子,如此来说,俱乐部才有可能度过这场危机。

尹诗双提出,这样的工作唐本强比较合适,首先来说,他没有任何职务,做起工作来比较方便。其次,他作为岭南省的前领导,在这里做工作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郭正余首先表示同意,他认为俱乐部的危机公关本来就需要低调但有效,而唐本强具备了处理这样事情的一切有利条件。

只是冷鸿海比较担心唐本强肯不肯帮俱乐部,因为对于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未必有兴趣管这类的事情。尹诗双沉吟了一会儿表示,她可以想办法做做唐老爷子的工作,看看他有什么想法,然后再通报大家。

由唐本强这样的退休高官来出面处理这样的事情是个好主意,他们做事不用有很多忌惮,但是同时又拥有很多资源,他们身上的资源价值是难以估量的。事实上,也就是唐本强退休以后没有去社会上发挥余热,尹诗双在会所里面认识的一些退休老干部都很喜欢在某些生意中在充当中间人,不显山不露水地隐藏在幕后垂帘听政。

表面上看,退休干部们已经没有了权力,实际上,无形的权威比有形的权力释放出的能量更大。如果唐本强能出面帮助俱乐部斡旋,就很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场危机化于无形。

现在对于尹诗双来说,怎样说服唐本强来帮一帮俱乐部是个问题。对与唐本强这样的逍遥野外的人来说,你叫他重新涉足某些事情,他会愿意吗?

尹诗双很明白管理委员会的这些会员为什么重视这个问题,之于他们,俱乐部的象征意义不仅仅在于只是个社交的平台,更重要的是可以叫他们在商场上领先别人一步知道某些信息,尤其是知道高层的某些政策。一流商人往往是了解政治,但永远不试图干涉或影响政治。一旦失去俱乐部这个平台,他们就会觉得很不方便。

尹诗双明白冷鸿海和郭正余这样的商人,他们喜欢涉猎政治,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远离最高权力核心,只在政府能够容忍的地方区域发展。也就是说,对地方政府他们下大力气,但对更高的权力他们则选择了解并不靠近。

这次他们之所以选择叫唐本强来做这次危机公关,北京方面就不说了,光对于鹏城市和南方省这一块,就有很大好处。唐本强公关成功,他们自然是渔翁得利。即使是公关失败,也不影响他们与南方省以及鹏城市的关系。

商人的价值属性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获得最大化的商业价值。他们选择由唐本强这样的代理人出面公关,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尹诗双知道,管理委员会的这些人都很懂得政治经济学,了解政治和经济的辩证关系,而这种“懂”的一个行动就是重点培养政客和自己的关系。

选择唐本强来处理,这种做法的聪明就在于,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成为政治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商人跟政治纠缠不清或走得太近,往往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用唐本强这样的人去做危机公关,则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自己成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的可能。

尹诗双现在要好好想想怎么跟唐本强说这件事了,这件事涉及俱乐部的生存,怎样说是个技术性很难的问题。因为,从唐本强的角度来说,帮俱乐部是把一块烫手的山芋捧在了手上,他犯不着惹这个麻烦。

尹诗双陷入了沉思,怎样说唐本强才能真心地帮俱乐部呢?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了,她不想回宿舍睡觉,于是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可是,躺下后她的脑子里还是静不下来,整个大脑就像是一台做着复杂运算的计算机,各种程序不断地出现。虽然尹诗双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坐了很久,而且非常称职,但是,这么大的危机还是头一次遇到,她一时有点无法适应这样的压力。

王建辉回到鹏城,心里有些美滋滋的。熊黛娜现在留在了省城,工作就是跟陈丽文在一起玩。虽然自己答应她一周或者两周去省城看望她一次,但是,她如果不在家,自己的生活就会自由很多。

他现在很好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每周回家换两次衣服,并且保证一个晚上要在家里住,这样做是在给保姆看,而保姆一定会把自己的行动告诉给熊黛娜的。

王建辉从父亲那里知道,目前鹏城市人大和政协的材料在省里和市里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也就是说,那个令自己蒙羞的会所在各级领导那里已经成为一个罪恶的代名词。现在全国都在搞扫黄打黑,王建辉就不信,这个会所能安然度过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

王建辉最近已经派人到会所去收集资料了,所有的资料收集都采取秘密搜集的办法,能拍摄视频的一定要以视频的形式搜集,实在不行的也要有照片。这些资料多了,关键的时候送到市里去,看看他们能怎么办?

当然,王建辉做这些,都是通过下面一个分局做的,他不想用市局的人,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在防备着袁步升。袁步升来到局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在业务上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是,也要防备他听到什么风声。

王建辉不敢说袁步升是跟那个俱乐部是穿一条裤子的,可就凭他跟唐志波那么好的关系,难免他不跟唐志波说什么。而唐志波现在又认了个干妹妹,也就是那个会所的总经理尹诗双。唐志波要是知道,这个俱乐部也就一定知道了。上次叫经侦局搞盛唐公司的案子不了了之,这次直接搞这个会所,绝对不能再出差池了。

这回,王建辉安排的人都是那个分局里值得信任的人,都是保密意识非常强的业务尖子,事先知道这个工作的重要性,因此,搞到的情报一定会非常有价值。现在,就等这些情报上来,叫人一汇总,嘿嘿,这个俱乐部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王建辉现在关心的是,上次他叫人举报唐本强的事情有没有进展。他叫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唐本强还在会所里住着,似乎没什么动静。这就奇怪了,难道那封信不起作用?

另外,经侦局的穆长江现在有点失落,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不但是没有什么成绩,反而叫上面打了一闷棍,看样子要打打气才行。

这天,王建辉正从治安支队出来,忽然接到云落的电话,问他唐志波约自己吃饭,自己要不要去?

王建辉想想,回答道:“要是没事你就去吧。我在家等你。”

唐志波约云落的目的有二:一是可能为云落的电视剧投资,二是为袁步升拉皮条。王建辉怎能不明白,可是,他还是答应了云落。原因很简单,一是他要看看唐志波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二是看看云落这个小女人是不是对自己忠诚。

云落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于是迟疑了一下,说:“要是这样,我还是不去了吧?”

王建辉大度地一笑,说:“云落,有人约你是好事,为什么不去?虽然我爱你,但是,爱不是钳制你的自由。美丽的鸟儿在笼子里是不会快乐的。你不要有顾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干涉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王建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像云落这样的漂亮女孩,身边的诱惑太多,万一她抵挡不住,自己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王大哥,你真好。”云落显得有点哽咽。王建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他宽厚地道:“云落,你千万别这样。你是自由的。”

半晌,云落道:“建辉大哥,你放心,我保证为你生个儿子。”

听到这句话,王建辉明白,这是云落的真心话,而不只是单纯地执行合同而已。

能这样征服一个女人,这本身也是一种能力。王建辉不禁得意起来。

王建辉想了想,拨通了徐瑞林的电话,约他出去喝个小酒。出去喝小酒,这是他们两个高兴时候的习惯节目。

两个人吃饭的地儿是八卦岭的一个小馆子,之所以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几道菜绝对美味。这里的装修并不怎么样,也没有包房,人们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儿,没人关心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也没人关心旁边的人是谁。这里既有附近工厂的工人,也有衣冠楚楚的白领,甚至还有妓女。

几杯小酒下去,两个人有点微醺。徐瑞林问:“今儿似乎心情不错?”

王建辉笑眯眯地说:“还行吧,老婆不在家,云落跟唐志波吃饭去了,我一身轻松,有什么不好?”

徐瑞林揶揄道:“你丫这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云落跟唐志波吃饭,你心里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我还哭不成?”王建辉笑着反问。

徐瑞林摇着头说:“你这人我太了解了,心眼儿小得只有纳米级,你这就是强颜欢笑。”

王建辉哼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的胸怀像大海。”

“我想吐。”徐瑞林做出一个要呕的样子。

王建辉问:“怎么?这么一点儿就喝多了?”

徐瑞林哼了一声,说:“你的胸怀像大海,我晕船。”

王建辉这才恍然大悟,徐瑞林这是讽刺自己,他做出一个要打徐瑞林的动作,徐瑞林闪开了。

两个人笑得很开心,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两人喝酒的时候,徐瑞林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居然忍不住骂了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徐瑞林很少爆粗口,这让王建辉很是奇怪。徐瑞林放下电话以后,他关切地问:“怎么啦?”

徐瑞林气急败坏地回答道:“别提了,不知道哪个浑蛋,举报了我,说我行贿受贿。有纪委的人要找我调查,而且还是岭南省省纪委的人。”

这让王建辉大吃一惊,不用说,这是父亲让人举报了唐本强而产生的联带效应。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老爷子,您跟着添什么乱啊?”

王汉荣要举报唐本强的事王建辉知道,他极力反对,原因就是徐瑞林跟自己关系太好了,举报徐瑞林搞不好就会伤及自己,所以,他极力反对父亲这样做。没想到,父亲还是不听自己的劝告,这下可是麻烦了。

“你怎么啦?”徐瑞林问,“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没什么。”王建辉掩饰地回答道。

两个人接着喝酒,结果却是各怀心事,这酒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于是,两个人结账走人,出门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自离去。

而这次分手让王建辉感到有点异乎寻常,他的感觉有些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里感到很忐忑。

王建辉打电话给父亲王汉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王汉荣却反问,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王建辉有苦难言,不敢跟父亲说自己跟徐瑞林的事情,所以,父亲的反问一时叫他难以反驳,只是很苍白地说:“爸,您看,我跟瑞林这么好的关系,您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伤及无辜吗?”

“废话,你这样怎么能搞政治?政治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把别人搞定,别人就会把你搞定。你要是被别人搞定了,你是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做得正确了。”王汉荣语气很严厉。

王建辉知道,如果自己跟徐瑞林关系不是这么特殊,父亲这样做肯定无可厚非,但是,父亲哪里知道自己跟徐瑞林有如此密切的来往?

他正想着,忽听父亲问他:“你是不是怕这事会叫徐瑞林发现是我搞的?”

王建辉嗯了一声,王汉荣接着道:“你以为我会那么笨吗?我这是通过岭南钢铁公司的人做的。放心,没人会知道的。”

尽管父亲这样说,可是,王建辉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恍惚之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回到了家里。这让他很奇怪,自己明明是想到云落那里,怎么鬼使神差地回了家?

既然回来了,就上去换件衣服吧。

于是,他上了楼,进了洗手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正想走,床头的固定电话忽然响了,他接起来,是熊黛娜。熊黛娜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说:“等下可能有个任务,我回来洗洗澡,拿两件衣服。”

熊黛娜没说什么,只是说“要注意身体,少喝酒”什么的。末了告诉他,她这几天跟陈丽文玩得很好,那件首饰也顺利地送给了她,她想过几天再跟陈丽文说提拔王建辉的事情。

王建辉心不在焉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提不提拔,王建辉现在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王建辉脑子里想的是,这次岭南省纪委对徐瑞林的调查会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不停地思考这次岭南省纪委的人调查徐瑞林的事情,分析了各种有利和不利因素,最后得出一条结论,徐瑞林没有那么傻,不会轻易把自己给供出去,因此,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看看表,时间还早,云落应该还在吃饭,这个时候没必要打电话给她。于是,他收拾了两件衣服走下楼,对保姆说:“局里等下有行动,我先去局里。”然后出了门。

他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打了个车到了云落的家里。云落家里的保姆是他叫徐瑞林给找的,绝对忠诚,见他来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王建辉上了楼,打开电脑,随便浏览着新闻,可是,国内外几乎没什么大事。也提不起他什么兴致,颇有些无聊。他忽然能体会云落每天在家里等他时的心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寂寞?他甚至想起那天他半夜跟云落做爱,接到父亲电话,然后突然回家的举动,那对云落是怎样一种伤害啊?

这人要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思考一下,就能容易理解别人。他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云落。

差不多到了深夜一点多,云落才疲惫地回来了。看见王建辉给她包了饺子,她显得有点勉强地笑笑,对王建辉道:“真不好意思,本来想吃完饭就回来,可是你们那个袁局长一定要拉着我吃夜宵,真对不起。”

王建辉赶紧摆手说:“没事,你忙你的,我也是没事。怎么?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云落犹豫了一下,笑笑:“好啊。”

她的这个笑容叫王建辉心里隐隐有点不快,既然吃了夜宵,你不吃也没关系,为什么非要这么勉强?是迎合还是其他?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毕竟云落在他面前还是很乖的,自己何必要把气氛搞得不愉快?于是,他站起身来,亲自去煮饺子。

当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云落慢慢地吃了两口,忽然有点恶心的样子,表情很是痛苦。

王建辉问:“你怎么啦?”

云落赶紧叫保姆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回答道:“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

王建辉没说什么,自己吃着饺子。

“对了,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唐志波准备给我的电视剧赞助一百万。”云落忽然说。

“是吗?这是好事。”王建辉淡淡地说。

云落好奇地看着他,问:“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王建辉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高兴啊!”

云落问:“那我怎么看不出呢?”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半晌,云落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不高兴,以后我不去参加这类场合了。”

王建辉低头吃着饺子,道:“你想多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只是默默地做爱,话却不多。这在两人认识以来是很少有的,为什么?就连王建辉自己也说不清楚。

尹诗双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说服唐本强帮俱乐部进行危机公关,其实,到最后,是不是自己说服的连她都有些不自信。因为,就在那天中午之前,唐本强还在摇头,表示不想蹚这浑水。那一刻,尹诗双几乎都想放弃了,想跟管理委员会汇报,想另提人选来做这件事。

谁知道,下午忽然风云突变,唐本强打电话给她,说可以帮俱乐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这个转变叫尹诗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唐本强有这么大的变化。只是这个转变太快,快得叫她不敢相信。

她悄悄打了个电话给小王,小王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中午的时候,唐本强接到了南方省前省长林钧鸿的一个电话。两个人说了什么小王也不知道,只是隔着窗子看到老爷子似乎有些激动。

尹诗双不了解林钧鸿这个人,她来俱乐部工作时这个人已经退休了。于是,她就问小王老爷子跟林钧鸿的关系。小王也说不清楚,只是说他们关系很好,几十年的老交情,具体是什么交情,小王也没听唐本强说过。

不管唐本强跟这个林钧鸿以前有怎样的渊源,绝对是这个电话让唐本强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转变,这对于尹诗双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她正坐在那里东想西想地分析着,忽然,唐本强又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要安排一桌档次高点的,他要请客。

这让尹诗双感到很奇怪,老爷子断断续续地在这里住了几次,一般都不请客,也不让别人来看望他,今天这是怎么啦?

尹诗双想到这里,问:“爸,您叫小王把名单报给我,我来安排。”

唐本强说:“没谁,就是徐启国和他儿子。”

请徐启国?尹诗双忽然一愣,徐启国又来鹏城了!

考虑到唐本强请徐启国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尹诗双安排了一个私家菜师傅到一号别墅去现场操刀。而且,她还特地安排餐饮部经理对今晚的菜式一定要精心安排。因为会所里的几个私家菜都是套菜,也就是说,客人想吃某个私家菜,不能自己点菜,只能选择某个套菜。而今天则不同,今天不能吃套菜,因为那样的话,这个私家菜的精华就吃不到了,所以尹诗双才特意安排了一番。

想了想,她放不下心,分别打了电话给唐志波和徐瑞林。唐志波说他晚上要跟客户吃饭不能来,而徐瑞林一听晚上要吃私家菜则是又嘱咐了一番,无非是徐启国这个不能吃,那个忌口什么的。

尹诗双觉得很有意思,最近她认识的几个老爷子太有意思了,王汉荣讲究养生,基本上不喝酒,吃素;徐启国则是以海鲜和鱼为主,基本上不吃肉,偶尔吃一点牛肉,喝酒也是少量的红酒;而唐本强则是什么都吃,只要是有新鲜的菜式,他一定要尝尝,而且还非常喜欢红烧肉之类油腻的食物。

说来也怪,他们三个的身体其实都差不多,没有谁能看出有什么不对的。特别是唐本强,身体指标也都没什么太异常。只是,他们的思想的确有很大差异,王汉荣是个标准的原则第一的人,凡事都要讲个原则;徐启国是个学者,想的都是国家发展大计;而唐本强却是个实用主义者,凡是都讲究灵活,尤其是谁谈到经济工作,他总强调政府要给企业创造发展的机遇,替企业解决困难。

尹诗双想象不出这三个人要在一起工作会有什么样的局面,不过,她看电视时总会发现,讲原则的往往总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一般都是麻烦制造者;实用主义者往往是做事的,但肯定会有很大争议,甚至会经常犯错误。至于,学者型的,又往往是折中主义者。

尹诗双不知道唐本强为什么会突然要高调地请徐启国吃饭,难道与俱乐部有关吗?

小王提到了林钧鸿,这个人会在未来对俱乐部有帮助吗?

对于尹诗双来说,唐本强现在的每一个动作,她都希望与俱乐部有关系。因为,只有老爷子动作频繁了,俱乐部才有可能免于被关闭。

傍晚,尹诗双提前来到一号别墅,忽然接到蔡文昭的电话,他问:“尹总,你们这几天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要快,市委要开会研究了。”

尹诗双回答道:“正在办。”

蔡文昭道:“情况不容乐观啊,据说上面又有电话打下来,朱书记压力也不小。”

尹诗双嗯了一声,说:“谢谢您,蔡秘书,我们会尽力的。”

蔡文昭沉默了片刻:“不光是常委工作要做,人大张忠煌对这件事盯得很紧,恐怕你们也要做一下他的工作。”

尹诗双有点为难地道:“他这人的工作不好做啊,要不然你做做他秘书曾新敏的工作?”

蔡文昭叹口气,说:“我能不做吗?只是曾新敏说张忠煌的态度很坚决,影响不了他。”

尹诗双哦了一声。

蔡文昭接着说:“不过曾新敏透露了个消息,张忠煌之所以这么坚决,跟他一个老领导有关系。”

“老领导?”尹诗双一下子就想到了王汉荣,“嗯,我知道了,蔡秘书,什么时候有空儿来坐坐吧。”

蔡文昭笑了,说:“非常时期,还是算了。”

尹诗双非常理解蔡文昭,于是也没再邀请。

政治是个很复杂的玩意儿,有时候保持距离往往意味着双方关系更加密切。

徐启国一进门脸色就不怎么好,只是跟唐本强简单打个招呼就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显得很不高兴。倒是唐本强笑眯眯地问:“怎么?有点忧国忧民的意思?受了什么刺激了?”

徐瑞林在一边解释道:“我爸给高层的一个关于限制房地产发展的报告被否了。”

“就这样让我们的徐教授如此气愤,表现得有点像愤青?”唐本强开心地看着徐启国问。

徐启国叹口气没说什么。

尹诗双赶紧示意服务员上菜。头一道菜就是刚才尹诗双在厨房看到的那几只鲍鱼,只不过,这些鲍鱼的个头都比较大,一只足有半斤重。而且,这个师傅的做法不是浇汁,只是将它们煨得口感恰到好处,十分入味。吃的时候有点像西餐一样,每个人发一副刀叉,佐以翠绿的西兰花。

徐启国看着自己面前那只硕大的鲍鱼,不断地摇头:“简直是太腐败了。”

唐本强揶揄道:“你要是觉得腐败就把你那只给瑞林吃。”

徐启国摇着头说:“这腐败就像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好不容易吃唐志波一次,你就让我犯回错误吧。”

徐瑞林举杯道:“唐叔叔,我谢谢您帮我摆平那件事。”

唐本强赶紧摆手道:“别这样,能扶持一下你们这样的节能企业,我高兴。这对岭南钢铁公司也是好事,对岭南省的节能减排也是好事,一举三得。”

两个人干了一杯,唐本强看着徐瑞林,说:“听说这件事后来给你造成了些困扰?”

徐瑞林回答道:“应该说是我给唐叔叔添麻烦了才是。”

唐本强大度地道:“不就是别有用心的人写了几封举报信嘛!我不在乎这些。”

徐启国咽下最后一块鲍鱼,说:“知道是谁搞鬼吗?”

唐本强看着徐启国,反问:“谁啊?”

徐启国哼了一声,说:“还不是咱俩那位老朋友!”

唐本强皱着眉头:“你不要乱说,这是纪检方面的事情。没证据,你别瞎猜。”

徐启国道:“恰恰因为我不是官员,所以,我才有我的特殊渠道。”

唐本强默默地吃着鲍鱼,半晌才抬起头说:“看来,咱们这位老朋友挺关心咱们的嘛。巧了,我这里最近一直也被举报了,听你的意思,应该也是他在‘关心’我。”

服务员端上一道虎皮肘子,徐启国看着直皱眉头,对唐本强说:“你整天吃这个能行吗?”

唐本强给尹诗双夹了一大块肉皮,对她说:“多吃点,这个可以美容。”

“谢谢爸。”尹诗双也给唐本强夹了一块。

徐启国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看看你们,这父女情意挺深的。咱没干女儿,没人给夹菜。”

尹诗双看着徐启国,问:“徐叔叔,您不是不喜欢油腻食品吗?”

徐启国回答道:“我现在又喜欢了。”

尹诗双赶紧笑吟吟给徐启国也夹了一块。徐启国脸上露出点笑意,对徐瑞林说:“你就是笨,怎么不给我夹菜?”

徐瑞林不好意思地笑笑,欲给徐启国夹菜,徐启国骂道:“你现在夹菜,想让我血脂升高啊。”

徐瑞林看着尹诗双,道:“尹总,你看看我爸多矫情。”

唐本强呵呵地笑着,对徐瑞林说:“要不,你认我当干爹,我不矫情。”

“有没有天理啊,居然公开跟我抢儿子。”徐启国显得很委屈。

唐本强不怀好意地看着徐启国说:“不服啊?不服跟我喝上三大杯!”

徐启国摇着头说:“你就拿这个欺负我!瑞林,跟你唐叔叔喝。”

唐本强摇着头,说:“这个不公平,你有点不像话。这么着,咱俩来个交易,你要是答应了这个交易,我喝一大杯。”

徐启国看着唐本强,有点不大放心地说:“你别绕我啊?”

唐本强看了一眼尹诗双,又看看徐启国,道:“最近我干女儿这里也被咱们那位老朋友盯上了,搞不好会被关门,你能不能帮一把?”

徐启国看看尹诗双,有点犹豫地说:“我一个教书匠,能起到什么作用?”

唐本强冷笑着说:“别跟我打马虎眼啊,你这次不是来鹏城给市委常委讲课吗?回头你跟你跟几个常委沟通一下,抬抬手算了。”

“这不像你老唐说的话啊,鹏城的那些晚辈你叫人打个招呼就行了,还用我这教书匠?”徐启国看着眼前的那两块肉皮,似乎是下不了决心将它们送入口。

“我叫林钧鸿跟他们打招呼了,可是有点不放心,想让你再给加道保险。”唐本强很认真地说。

“看样子你对你这个干女儿还真够意思。”徐启国看看尹诗双,微微地笑着说。

唐本强显得有些得意,说:“那当然,干女儿的事我怎么能不管?不过,我之所以管这事,还不仅仅是因为我干女儿,那样就显得我唐本强太狭隘了。我是想啊,这个俱乐部的企业家失去了这个沟通的平台确实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这个俱乐部并不是咱们那位老朋友所说的社会毒瘤,相反,它还是社会经济的倍增器。”

唐本强这个回答似乎叫徐启国有些意外,他看着眼前的肘子肉,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们吃了下去。

尹诗双关心地问:“徐叔叔,味道怎么样?”

徐启国咂了一下嘴,说:“肥而不腻,甜中带咸,口感很好。”

唐本强道:“有些东西你就要尝试,别恐惧,那样就不是难题了。”

“你这是给我灌迷幻药吧?”徐启国道。

唐本强示意尹诗双给自己倒上酒,然后说:“你这就没劲了,什么叫我给你灌迷幻药啊?这事对你也有好处。瑞林不也是这里的会员吗?很多业务不也是在这里促成的吗?你帮俱乐部也是在帮瑞林嘛。”

“你这是讽刺我心狠,虎毒食子?”徐启国似笑不笑地看着唐本强。

唐本强一耸肩,说:“亏你还是当学者的,考虑问题如此片面。”

徐启国忽然咧着嘴笑起来,说:“行了,你这是把我逼到悬崖边了,说吧,我该从哪个角度跟他们谈?”

唐本强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徐启国一番,然后端起酒杯,说:“来,我敬你一杯,拜托了。”

徐启国有点若有所思地端起杯,但还是喝了。而他这么一放开,似乎情绪开始有点上来了,于是,一对老朋友开始聊以前的峥嵘岁月,而且越来越来劲。

尹诗双注意到徐瑞林向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有话说,于是,就跟徐瑞林走到观景平台上。尹诗双注意到徐瑞林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徐哥,你那事摆平了?”

徐瑞林回答道:“无所谓摆平不摆平的,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只是这事影响了我跟岭南钢铁公司的朋友的关系,还让唐叔叔心烦,我很过意不去啊。”

尹诗双皱着眉头道:“这个王汉荣怎么这个样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徐瑞林叹口气,说:“真是没想到,王叔叔心胸这么狭隘,怎么会在下面搞这些无聊的事情?”

“这事不会跟王建辉有关系吧?”尹诗双之所以这样问,是知道徐瑞林跟王建辉的关系,上次他替王建辉赔了一千七百多万,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徐瑞林马上否认,说:“这个应该不能。建辉这人虽然粗鲁一些,但是,这些小动作是不会搞的。再说,他跟志波关系也不错,上次志波公司的人出事,他还帮了很大的忙。至于我们俩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他是不可能搞我的。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他家老爷子自己的动作,跟他无关。”

尹诗双心里明白,徐瑞林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是他太信任王建辉了。前两天唐志波跟她说过,唐志波公司的事情是王建辉搞的鬼,而这点,她也在蔡文昭那里得到了佐证。但是,她并不想直接解释,徐瑞林目前这种情况就是把真相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或者干脆就是不敢相信。

人的思维有一种奇怪的现象,有时候面对某种东西,是会主动封闭某些信息通道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选择性失明。出现这种情况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不敢相信。

尹诗双于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是吗?”

徐瑞林面向大海,长长地叹息一声:“这王叔叔啊,是为什么呀?”

尹诗双轻声道:“也许,他不断盯着我们,是怕我们对王建辉有威胁吧?”

徐瑞林问:“你没想对建辉有动作吗?”

尹诗双很无奈地笑了一下,长叹一声,说:“徐哥,我们是做生意的,求财不求气,只求王局长不找我们麻烦,我们怎么能主动找他麻烦?”

“真的?”徐瑞林看着尹诗双。

尹诗双苦笑着说:“你就这么不信任小妹?”

徐瑞林没有出声,他眺望着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徐瑞林转过身来,问:“小妹,你说,这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吗?”

“你怎么用了斗争这个词?”尹诗双反问。

徐瑞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我觉得,唐叔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尹诗双冷静地问。

“唐叔叔刚才提到一个人,林钧鸿。你要知道,他是南方省原省长,现在鹏城的主要领导大多数受过他的荫泽,他打个招呼,那分量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唐叔叔还是叫我爸这样一个教书匠也打打招呼。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徐瑞林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某种奇怪的光看着尹诗双。

“为什么?”尹诗双问。

徐瑞林表情凝重地说:“别看唐叔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实际上,他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理解得很透彻。”

“哦?”尹诗双忽然发现,徐瑞林其实内心很矛盾,至于他为什么矛盾,她还真猜出了个大概。

徐瑞林忧郁地说:“你想啊,唐叔叔应该是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可是,他还是要求我家老爷子有所行动,这意味着,他准备打大仗了。”

“打大仗?你别吓唬我啊。”尹诗双说。

徐瑞林叹口气,说:“唉,看样子唐叔叔这回是真生气了。你想啊,王叔叔这么搞,唐叔叔在面子上过不去的。”

“不会吧,他们是老朋友,即使是有点不愉快,也不至于要拼个你死我活吧?”尹诗双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徐瑞林道:“就是面子害死人啊!要是以前,可能他们就相互一个电话,问题就解决了,可是现在,双方都不好下台了。”

尹诗双也感到问题有些严重,问:“你觉得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徐瑞林很担心地回答道:“这个不好说,主动权在王叔叔手里,就看他下面怎么出牌了。”

尹诗双想了想,说:“要不你去跟王建辉谈谈,叫他劝劝王叔叔,收手算了,搞得这么僵,何必呢?”

徐瑞林摇摇头说:“难啦,现在双方都有些骑虎难下了。”

“你好像是有点是不自觉地被卷了进来啊。”尹诗双觉得应该提醒他一下,就显得很随意地说。

徐瑞林一听,果然愣了一下,然后有点自我解嘲地说:“是啊,是啊。”

“其实——”尹诗双故意顿了一下,这样她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其实什么?”徐瑞林问。

尹诗双道:“其实,我也不相信把你卷进来是王建辉的意思。你俩关系这么好,别的不说,就说上回那笔钱吧,你毫不犹豫地就拿出来了,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做不到的。这件事,我也很佩服你,所以在入账的时候,我做了一点技术处理,怕以后给你添麻烦。”

尹诗双这番话虽然不多,但是分量却很重,双方心里都明白。

“那就谢谢小妹了。”徐瑞林显得很真诚。

尹诗双轻轻一笑,道:“只是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徐瑞林问。

尹诗双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知道风浪会有多大,我怕你会被越卷越深。”

“你真是这么想?”徐瑞林紧紧地盯着尹诗双的眼睛。

尹诗双沉重地点点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不管你原来与别人距离有多远,只要你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人心的隔墙马上就会消弭。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徐瑞林问。

尹诗双轻轻地回答道:“将来肯定少不了麻烦徐哥。只是,现在你要保护好自己。这年头儿,再好的朋友关键的时候也不会两肋插刀的。”

“会的。”徐瑞林道。

“哦?”尹诗双表示怀疑。

徐瑞林哼了一声,恨恨地说:“往朋友的两肋插刀!”

尹诗双笑了,她能从徐瑞林这话里感觉出背后的意思。

这天早上,尹诗双刚刚梳洗完毕,小王就打来电话,说唐本强叫她过去。尹诗双感到很奇怪,这老爷子以前这个时候是在看报纸、看文件的,今天这是怎么啦?然而,她一进唐本强的房间,立刻就觉得气氛不对。房间里不仅有唐本强、小王,还有两个她没见过的人,见他进来,唐本强对小王说:“你带沈主任他们去吃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那两个人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唐本强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两圈,表情很凝重。

尹诗双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小心翼翼地问:“爸,您不高兴?”

唐本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刚才那两个人是林钧鸿派来的,情况很严重。”

尹诗双这两天也在其他渠道听说了一些事情,所以,对唐本强所说的严重并不是很吃惊。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又不敢接受不好消息。

“爸,怎么个严重法?”尹诗双问。

唐本强沉重地说:“上面有人作了批示,大意是,任何威胁到社会稳定与和谐的事情,不管涉及什么人,都不要手软。”

尹诗双问:“这就是给定了调?”

唐本强道:“是的,所以你要马上跟管理委员会通报。这个调子一旦是传达下来,估计很快就要动手了。”

尹诗双问:“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唐本强叹口气,说:“这个批示谁能改变?虽然我们做了一番工作,但是,现在对于俱乐部来说,都是改变不了大局的。”

“爸,您政治经验丰富,您觉得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尹诗双似乎心有不甘。

唐本强思忖了一会儿道:“按惯例,常委会开过,应该会有一个统一行动。而我估计,这个行动重点就应该是对你们这里的。”

尹诗双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布置应对策略。”

尹诗双正要走,唐本强叫住了她:“等下要把林钧鸿那两个人招待好,后续有很多工作还需要他们帮忙。”

尹诗双明白,这是斗争策略,现在要采取一个战略转移,战斗才刚刚开始。

尹诗双从一号别墅走出来,先是给蔡文昭打了个电话,蔡文昭告诉她,现在常委们还没有开会,但是凭他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个会是一定要开的。所以,希望俱乐部最好是提前做好准备。

尹诗双明白他的意思,所谓提前做好准备,那就是主动一些,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她马上跟郭正余和冷鸿海通电话,要求召开管理委员会特别会议。开会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可是,尹诗双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怕万一市里提前行动,而自己又不能及时得到消息,造成被动。她马上安排郑逸群和宣萱,将俱乐部的娱乐部的一切工作停止。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安排,以前为了应付检查俱乐部也采取过类似的安排。

郑逸群得到指示,马上告知各种经纪人,所有来俱乐部参加饭局的各种演员、模特之类的人员一律不要到俱乐部;俱乐部里面为有特殊嗜好的客人准备的麻醉品也全部停止供应;娱乐厅的所有活动停止,工作人员暂时放假。

而所有这些措施要由宣萱和会员部的员工以电话形式口头告知所有的客人,争取他们的谅解。原来采取类似行动的时候,一般会采取电邮或者是快递送达的方式,但是,这次尹诗双担心会留下证据在某些人的手里,于是采取了这种非常的措施。

她跟郭正余和冷鸿海沟通了一下,将娱乐厅里面的大型设备拆除一部分,放入仓库,这样,一旦有人拿那里做文章,最后也就是罚款了事,而不会被抓现行。其实,以前要是市里有什么行动,俱乐部都会提前得到消息的,也不会有人真的来检查。即便是有所谓的检查,也都是做做样子而已。但是这次不同,尹诗双知道,俱乐部目前面临的不是一次例行检查,而是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验。

尹诗双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市里的突然行动,虽说她已经跟唐志波打了招呼,叫他跟袁步升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公安局也是有纪律的,一旦袁步升不方便呢?所以,现在一定要做到未雨绸缪。

就在尹诗双忙忙碌碌地安排预防措施的时候,王建辉忽然接到保姆的电话,说云落病了,现在正送她去医院的路上。王建辉问云落怎么啦,保姆神神秘秘地说她可能是怀孕了。

这个消息叫王建辉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终于与云落有孩子了;惊的是,云落怀孕这件事情本身很敏感,现在必须做好保密工作。于是他对保姆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云落,自己正在处理事情,晚上一定去看云落。

其实,他这是个借口,此时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但他总不能在医院出现吧?王建辉在鹏城怎么说也算是个名人,认识他的人多,万一被人发现,那岂不是鹏城第一丑闻?

放下这个电话,他马上打电话给徐瑞林,叫他安排一个鹏城的名医,去给云落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如果确定怀孕,这个名医就要负责云落妊娠期间的全面保健。

徐瑞林倒是没说什么,说是自己马上叫范可欣去落实。王建辉有些不放心,问:“你怎么跟范可欣说你跟云落的关系?”

徐瑞林说:“我就说她是朋友的女人呗。你要知道,我跟范可欣的关系特殊,我总不能跟她说云落跟我有关系吧。”

徐瑞林说得合情合理,王建辉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他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徐瑞林跟自己说话的口气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他有点怀疑徐瑞林是不是从哪个渠道知道了父亲王汉荣搞的动作了,可是,徐瑞林没提这件事,自己有点不好问,一问那不就搞砸了吗?

他现在对父亲的行为有点生气,搞谁不行?为什么要牵扯我最好的朋友?政治斗争是什么东西?父亲怎么就爱说这个词?

王建辉总觉得与其把这种斗争称为政治斗争,不如叫做权力争夺或许更为贴切。权力上的斗争,有是与非之别吗?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吗?为一根骨头,你咬我,我咬你,最终一方胜出,一方败阵。

王建辉不想总以政治斗争的思维去看待一切,在王建辉看来,官场里头权力分配实在是一团乱麻。就是说,权力的设置有相当大的空间,可供彼此斗争。就说他跟袁步升之间吧,目前不正是处于这种所谓的权力斗争中吗?

不过,王建辉现在没空关心这个东西,他现在要有孩子了,这怎么能不叫他心花怒放?正当他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秘书忽然走进来对他说,市里通知他马上跟袁局长一起去开紧急会议。

当王建辉和袁步升在市委书记朱振瑞那里接受了在全市范围内突击检查黄赌毒的任务以后,王建辉就一直在看着袁步升,想看看他是不是有想给唐志波通风报信的想法。谁知,袁步升似乎一直没什么动作。相反,在召开各级领导布置工作的时候,还收缴了大家的手机。

在布置对尹诗双那个会所的突击检查的时候,袁步升特地把带队任务交给了王建辉,而且当着大家的面特意强调,这个俱乐部背景特殊,在执法过程中一定要注意拿捏分寸,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王建辉心里非常明白袁步升这是要干什么,权谋这个东西王建辉也不是不懂。你不就是要让我跟俱乐部直接面对面吗?我不妨来个将计就计。于是,他布置网监支队队长安排几个得力的电脑高手跟他去参与行动,如果能趁机把俱乐部的某些监控档案拿回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某些东西。想到这里,王建辉不禁暗自产生了某种期待。

不过,关于云落的事情他还是一直很惦记,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检查怎么样了?在行动结束前,他是不能使用任何通信设备的,这让他心里有点焦躁。可是,他表面上还是显得很镇静,依旧熟练地布置着这次行动,这也是给袁步升看的,在公安局业务上的事情自己还是最熟悉的。

这也是某种角力,袁步升抓全面,自己抓牢业务。在这样的专业性很强的单位,紧紧抓住业务,这是非常重要的,铁打的业务,流水的局长。

王建辉现在心里非常希望能在突击检查会所的时候,能出现北京检查几个全国出名的娱乐场合的局面,如果那样的局面出现,加上人大与政协的鼓与呼,父亲就有可能暗中运作出一些名堂来。

熊黛娜现在在省城跟陈丽文关系处理得很好,再过一个阶段,就有可能帮自己运作运作。袁步升不懂业务,公安局早晚都是自己的。这次行动,市里安排媒体跟踪拍摄,王建辉正好看见上次查醉驾那个行动的晚上一起吃过饭的那个香艳的女主持也在。他灵机一动,对她说希望她跟自己一起行动,行动结束以后请她吃饭。上次这个女人的意思很是明显,这次要是她还那样主动,干脆办了她算了。王建辉得意地想。

然而,令王建辉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带着上百个警察检查了会所以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原来热火朝天的娱乐厅早已经寂静无人,原来摆在大厅里的一些大型赌博设备早已经消失不见。询问工作人员,得到的却是这里早已经停止开放的消息。

至于会所里的那些慢摇吧、歌舞厅、清吧、茶室以及自己曾经去过那种豪华包房,既见不到陪侍的演员、歌星,更看不见身份不明的女人。一切似乎没什么,整个会所就像是一个极其正规的政府招待所。

王建辉有些发懵,这就像一个人使劲全身的力量向敌人打去,却发现自己一拳打进了一个巨大的棉花包,所有的力道居然全部消失无形,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连他派去搜查俱乐部的各种电脑的人回来也说什么都没发现,而他重点交代的搜查一下监控档案的人回来也说,这里的监视视频是按规定一个月就销毁的,而他交代的东西根本没见踪影。

王建辉心里明白,这一定是走漏风声了。可是,这个风声是怎么走漏的?袁步升?不大可能啊。那么,只能是那些常委了。一想到那些常委,王建辉有点不寒而栗。中国的很多东西就是这样,盘根错节,你不知道哪条线就通着俱乐部。

王建辉很郁闷,本想着就此抓住俱乐部把柄,谁知道却是这个局面,这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为了确保这次行动的成功,他甚至没有事先跟苏贤惠打招呼,现在兔子没打到,反倒损失了老母鸡,真是大大亏本了。

王建辉能想象得到,等行动结束了,苏贤惠会怎样跟自己发脾气,当然,自己有理由跟他解释,而且帮他捞人又能不大不小地敲他一下。可是,没有抓住这个俱乐部的把柄,真是叫他郁闷至极。看到那个叫尹诗双的漂亮女人望着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目光,王建辉真想把她带回局里好好讯问一番。可是,他不得不忍住了,这是个手眼通天的女人,惹了她那就是捅了马蜂窝。

收队回局里的路上,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持人一直在问王建辉对这次行动的看法,王建辉心里一团怒火,想发泄却又无法痛快地说出来。于是,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官话,然后叫那女主持去饭店等他,他跟朱振瑞汇报完了情况再去找她。

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动就这样流产了,老爸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王建辉心有不甘,闭着眼睛在车上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前几天他派人秘密拍摄的那些录像视频现在应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回到局里,王建辉跟等在那里的市委书记朱振瑞和市长刘力刚汇报了情况,他发现这两个人的表情很是平静,似乎很轻松。他凭着着这么多年的侦查经验感觉到,他俩似乎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那一刻,王建辉马上放弃了把录像视频交给他们的想法,他甚至怀疑,这两个指挥这场行动的人本身就是余则成一样的人物。他们之所以布置了这场行动,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对上面有个交代。现在自己要是把录像视频交给这样的人,那不是向对手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现在,他决定另辟蹊径,把这些录像视频交给父亲王汉荣,让他来处理这件事。不过,现在保密状态还未解除,自己还是跟他们寒暄一会儿,等一下他们走了,再把那些视频叫技术人员压缩一下,传给吴利怀吧。

还好,其余几路人马不久都回来了,战果似乎不错。朱振瑞装模作样地讲了话,然后带着秘书一溜烟儿地走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倒是市长刘力刚,跟袁步升和王建辉谈了一会儿,主要是问公安局有什么困难没有。袁步升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倒了一大堆苦水,然后趁机跟刘力刚要经费什么的。

王建辉自然明白袁步升这样做是为什么,当初他代理公安局局长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作为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只要抓住人事权和财权两个基本点,围绕着听从上级领导的这个中心工作,就永远都会战无不胜。

保密状态解除了,王建辉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云落打电话,问她检查的情况,云落告诉他自己的确怀孕了,并且问他刚才为什么关机。王建辉赶紧解释说自己有任务,按保密条例,手机要上交的。

云落嘿嘿地笑起来了,说她早知道了。王建辉很是奇怪,问她怎么会知道。云落告诉他,晚上唐志波约她出去吃饭,她想打电话跟他说一下,结果他却关机了。而到了与唐志波约好的地点,唐志波正跟别人通电话,才知道,市里今晚有大行动。

王建辉心里一动,问云落知不知道给唐志波打电话的是谁。云落回答说,那人似乎是北京那边的,因为似乎那人还约唐志波去北京见什么人。

王建辉一点也不奇怪,他只是想知道这个跟唐志波通电话的北京神秘人物是谁。于是,他安排刑侦局的人去调一下唐志波的通话记录,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个是那种高度的保密电话。这下子他有点心慌,赶紧打消了继续调查的想法,他甚至有点怕电话那边的主人知道他在调取唐志波的通话记录。

苏贤惠的电话果然很快就到了,他埋怨王建辉事先不通知他,让他几个店都有人被抓。王建辉骂他:“你以为老子不想通知你吗?手机上交了,我怎么通知你?算了,抓几个人想办法捞出来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贤惠自然不敢说什么,说:“回头咱俩见个面吧。”

王建辉心里一动,对他说:“等下我有个饭局你来参加一下。”

叫苏贤惠来目的很简单,一是叫他埋单,二是万一那女主持有意思,叫苏贤惠准备个炮房。

就在王建辉满心欢喜地去跟女主持吃饭的时候,尹诗双也在陪唐本强吃夜宵。夜宵很简单,黄鳝粥外加两碟小咸菜。

唐本强看起来心情不错,边吃边笑眯眯地看着尹诗双。尹诗双觉得老爷子很有意思,就问:“爸,您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挺狡猾的。”唐本强笑呵呵地说。

尹诗双给唐本强夹了一块咸菜,淡淡地说:“习惯性动作。以前我们也做过类似的防御动作,应付检查呗,只不过这次的动作大了一点,惊动您老人家了。”

唐本强摇摇头,颇有感慨地说:“我一直在想,你们这样做为了自保也无可厚非。其实,很多事情不都是如此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在工作的时候,下去检查,看到的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其实里面有问题我心里清楚。可是又能怎么办?当众揭穿?那涉及面就太广了,得罪人就太多了。得罪人多了,工作还怎么开展,所以只要是不涉及原则,有的时候你必须学会睁一眼闭一眼。”

“爸,您今天怎么有这么多感慨?”尹诗双问。

唐本强把碗放在桌子上:“没什么,随便说说。对了,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

尹诗双也停了下来,道:“稍晚一点管理委员会要开视频会议,我有个建议,这个俱乐部恐怕要暂时停业。”

“哦?”唐本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说说你的理由?”

尹诗双面带犹豫地说:“这次的突击检查,是俱乐部成立以来从来没遇到过的事情。这个我能理解,全国的大环境问题。可是,搞我们的人这次没有占到便宜,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叫人给强迫关闭,还不如我们主动暂时停业。”

“这也是你说的防御动作?”唐本强问。

尹诗双点点头说:“俱乐部的目标太大,已经成了有些人政治角力的一个焦点。如果我们不自我保护,在来回的拉锯中,俱乐部搞不好会大伤元气的。”

唐本强若有所思地说:“嗯,有一定道理,可是你主动关闭,有些人就不盯着你们了吗?”

尹诗双回答道:“避其锋芒吧!即便他们还有后续行动,我们暂时躲过头一波攻击,损失也会相对小一些。”

唐本强重新端起碗,刚想吃,又问:“你觉得这件事只是王汉荣那一小撮人在搞鬼吗?”

尹诗双不动声色地问:“爸,您感觉到了什么吗?”

唐本强想了想,说:“我想恐怕不那么简单,你想,王建辉那小子再没有政治头脑也不会随意动用特警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人在指使他?”

尹诗双轻轻叹口气,说:“这也是这么长时间管理委员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其实,让这个王建辉老实,俱乐部不是没办法,可是,如果他是受人指使的,那是什么人在指使他?背后的人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要搞清楚的。所以,这么长时间我们不动,也是有点投鼠忌器。”

“如果他背后没有人呢?”唐本强问。

尹诗双回答道:“即使没有人,我们也不会主动做什么。做生意,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只要是他们不太过分,我们都可以忍。毕竟,我们也有违规的地方。别的不说,单说那天我们动用武警,这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虽然我们制止了他的粗暴,但同样也落了把柄在他那里。如果他拿这个做文章,恐怕会牵扯到很多人。因此,我们还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唐本强慢慢地喝着粥,一时间不说话了。尹诗双知道,他一定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阵子,唐本强问尹诗双:“你知道王汉荣这么多年在政界主要靠谁吗?”

尹诗双回答道:“不就是北京的那个老领导吗?”

唐本强摇摇头,拿过手边的茶杯,用筷子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低声道:“还有这个。”

尹诗双大吃一惊,说:“难怪,我说张忠煌怎么那么听一个退休的人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唐本强点点头,说:“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当年他有可能来岭南跟我一起搭班子。我的老领导知道他和这个人的关系,所以要我千万要阻止,不然那人的手就伸进岭南了。”

尹诗双有点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即使这事是王建辉的个人行为,但是,一旦我们跟他发生冲突,他吃了亏,那人也不能坐视不管。因为这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唐本强呵呵地笑着说:“丫头,你是越来越成熟了。”

尹诗双笑道:“跟着俊鸟走,麻雀变凤凰。”

“这马屁拍得挺舒服的。”唐本强呵呵地笑着,三下五除二喝光了碗里的粥。他放下碗,问:“沈主任他们走啦?”

唐本强问的就是林钧鸿派来的人,尹诗双回答道:“走了。”

唐本强示意服务员换上一套新的茶杯,倒上新茶。他呷了一口,道:“这回我动用他是有所考虑的。”

尹诗双轻轻地说:“爸,您说,我学习学习。”

唐本强摸了一下鼻子,道:“我非常理解这次俱乐部找我帮着行公关的意图。”

“爸是老政治家,自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尹诗双轻轻地笑着,有点撒娇的意思。

唐本强接着说:“这个俱乐部的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交流,资源共享对吧?”

尹诗双点点头说:“是的。”

唐本强指着桌子上的粥,说:“这就像中餐,喜欢把各种食材混合到一起,混合成一种抽象的味道,当然这味道每个人品起来,都有各自的不同。”

尹诗双嗯了一声,说:“的确,各取所需,每个来俱乐部的人目的都不同。”

唐本强忽然变得有点严肃地说:“的确,他们来到这个俱乐部无非是想通过结识生意伙伴以谋求更大的发展,或者结识一些官员形成保护伞。而由于俱乐部特殊的环境,使得这里生意伙伴的层次越来越高,官员的级别也越来越高,于是这里的背景似乎也就越来越深厚。”

尹诗双不由得点点头说:“爸,您真是一针见血。”

唐本强嘿嘿一笑,说:“这个俱乐部会聚了各种超级富豪,背景自然不可小觑。但是,俱乐部与背景之间说到底还是有一种利益关系,前提是俱乐部的经营是以提供高级服务、谈生意为平台,而不是靠着背景去做明显有悖整体社会大环境的事情,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支撑背景的人是不乐见到这种情况的,因为这样会牵扯到自身。无论支撑的人背景有多深、职位有多高、权力有多大,但好名声很重要,毕竟大家也是要做表面文章的嘛。”

“爸,您是不是不想帮我们了?”尹诗双忽然有点担忧地问。

“你先别急,你听我说说我对俱乐部那些背景的分析。一个俱乐部,毕竟是个企业,尽管它提供的服务特殊,但毕竟是存在着某些灰色地带的。为俱乐部打个招呼可以,但涉及某些敏感的问题,支撑背景的人不会为一个这样的场所而影响与别人的关系。因为,这个被查封了,还会有新的俱乐部出现,还会主动寻求保护,甚至经营场地还是那个场地,人还是那帮人,只是换个名称而已。”唐本强不动声色地说。

尹诗双忽然感到了一种绝望,连唐本强都这样说,看样子,这次俱乐部遇到的困难远比想像的要大得多。

“丫头,脸色挺不好啊。”唐本强忽然笑起来道。

“爸,没什么。”尹诗双忽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唐本强眯起眼睛,说:“丫头,有点不淡定啊。”

“爸,您就别取笑我了,烦死了。”尹诗双感觉到心像要爆炸一样。

唐本强宽厚地笑笑,说:“丫头,以后你面临的东西恐怕要比目前还要严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尹诗双强打精神,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说:“爸,您接着说吧。”

唐本强喝了口茶,显得有点疲惫地说:“目前,俱乐部在这个大环境里有点处于风口浪尖的意思,这个你不否认吧?其实就是没有王汉荣,也会有李汉荣、张汉荣,是不是?”

唐本强这么一说,尹诗双反倒有点明白了,她点了点头。

唐本强笑了,说:“这就对了,有些事,你不能急。比如说俱乐部现在的处境吧,有人要搞,有人要保,这里面有个力量均衡的问题。对于某些支撑的人背景来说,俱乐部遇到困难,打个招呼是可以的,可是一旦对方和自己级别、地位相仿,打招呼就要看对方给不给自己面子了。如果是对手,那背景也要权衡利弊,是不是要插手。像俱乐部这样敏感的东西,一般人还是不愿意碰的。”

“唉,我能理解。”尹诗双现在几乎绝望了。

唐本强看着她,忽然笑起来,而且还很开心。

“爸,您笑什么?”尹诗双觉得唐本强的态度有点奇怪。

唐本强笑着问:“丫头,看过电影《南征北战》吗?”

“看过啊。”尹诗双更加奇怪了,这老爷子说着说着,怎么扯到电影上去了?

唐本强呵呵地笑着说:“那里面说,大踏步地后退是为了大踏步地前进,这个道理你明白吧!当年中央还放弃过延安呢,有种放弃叫胜利,明白吗?”

尹诗双似乎有点明白了。

唐本强招呼她附耳过来,轻轻地跟她说了些什么。

尹诗双忽然明白了,说:“我知道了,等下我就把您的指示跟管理委员会的人说说。”

绝路往往是另一条路的开始,没有绝路,你根本想不到还有别的路也会通到罗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