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天舒与霍启明谈话,精心挖坑的同时,付大木也在苦苦思考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楚天舒在全县干部大会上一番讲话,既诡异无比,又深得人心,在南岭县所引起的波澜是可想而知的。

 大会结束后,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别的人都纷纷回家,付大木却返回到石花大酒店的专用“县长套房”里,草草吃了点东西,便仰靠在沙发上,关起门來一个人望壁独坐。

 他觉得心里很乱,说不清是难受,是憋屈,是无奈,还是焦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今天上午的干部大会,來得太突然,尤其是楚天舒的讲话,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付大木事先也沒有想到。

 他需要静下來好好地想一想。

 “南岭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最近这两天,付大木一直有这个想法。

 前些年,付大木可从來沒有像现在这样悲观过。

 他一直很自信,雄心勃勃,他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充分利用各方面的关系,充分发挥钱的作用,送人情,拉关系,找靠山,营造个人的势力范围,不但在南岭县筑起了坚厚的基础,而且在青原市、东南省乃至更高层都有他的支持者。

 付大木就此风生水起,独霸一方。

 早年的时候,付大木真不想当那个县委书记,他认为,只要牢牢控制住南岭县的局势,谁來当这个阿斗都无所谓,万一闹出点大乱子來,还有个人挡在前面做替罪羊。

 可后來发现,不当书记不能再进步,付家的产业做不大,再怎么折腾仍然是被人瞧不起的土豪,他就真想当这个县委书记,不仅想当书记,还想再往上爬,要是能把控整个青原市,那该多好啊。

 而且,全市跟他一起当县长的几个人都已当了书记,青北县的靳洛冰后來还进了市委常委,唯独他连个书记还沒当上,好像他能力水平不行,犯了天大的错误,见面开会都有点灰头土脸的了。

 为了登上县委书记这个台阶,他曾违心地迎合朱敏文,不惜把南岭县最漂亮的女人介绍给他续弦填房,一有机会,就凑到朱敏文面前请示汇报,处处装出对朱敏文很敬重的样子。

 他还请老上级副市长唐逸夫出面去游说朱敏文,然而朱敏文却沒有给唐逸夫这个面子,还是沒有把这个书记给他当。

 奶奶的,不当就不当吧。付大木心里有气,便往新來的书记身上撒。

 按说,先后來的三位书记,都不是稀泥软蛋,都多少有点魄力,有点心计,有点能力的人。看得出來,他们都有改变南岭政治格局的想法和决心。

 然而,他们几乎都还沒有干出什么來,就都匆匆下台了。

 唐逸夫当选市长的时候,付大木很高兴了一阵子,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把马兴旺挤下去,把县委书记抢到手,日后请唐逸夫提名当个副市长,那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高兴了沒几天,朱敏文垮台了,伊海涛咸鱼翻身,他对马兴旺寄予了厚望,马兴旺也有点跃跃欲试的劲头。

 无奈,付大木采取了非常措施,马兴旺被“意外”身亡,个中原因他心知肚明,他认定,再不会有人胆大包天非要往南岭县來送死。

 可是,唐逸夫和常胜利给他送來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天舒,抢走了他眼见着就要到手的县委书记的乌纱帽。

 眼看着目的一次次不能达到,付大木恨死了伊海涛和楚天舒,恨不得一棍子把这两个人打人十八层地狱。

 付大木这个从山沟沟起走出來的山里娃,二十多年來,他吃过苦,历过险,在这块土地上摸爬滚打,苦心经营,好不容易一步步爬到了县长这个台阶上,成了南岭县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铁腕人物,他当然也不愿意与楚天舒同归于尽,更不会甘心将南岭县这块地盘拱手让出。

 不能不承认,今天上午发生在大礼堂上的事,确有惊人之处。

 对于楚天舒的到來,陶玉鸣等人不以为然,认为整住这么一个愣头青易如反掌。

 可是,付大木不敢轻视楚天舒,他从各个方面都听说过这个愣头青的厉害。

 迎新那天的交锋,楚天舒捏住一个黑纱的小辫子,已经让付大木在县里班子面前已经很沒面子了。

 今天,楚天舒用几个“歪理邪说”用“换椅子”和“桃木辟邪”的无稽之谈來批驳流传已久的“风水不好谁也坐不稳”的传言,用“我还是单身”和“南岭发展了我就一辈子扎根”的玩笑之语堵住了散布八卦绯闻的嘴巴,表达了要大干一场的决心,赢得了干部们的信任,震慑了流言蜚语的传播者,实在令人震惊。

 楚天舒完全不顾书记的身份,不管干部大会的场合,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把那种摆不到桌面上,只能私下里议论的事,堂而皇之地拿到干部大会上去讲,讲得还那么正而八经,入情入理,使全场的人为他鼓掌。

 想想会场上的气氛,再想想台上台下干部们的表情,尽管他们还是有所顾忌,可付大木凭着潜意识知道,他们很亢奋,很起劲,很狂热,很痴迷。

 对!坐在台下的柳青烟就是一副痴迷的表情。

 这是不是说明,她跟他已经搅到一起去了呢?

 可能吗?楚天舒怎么敢相信柳青烟这样的人呢?他知道柳青烟是陶玉鸣的半边屁股啊!

 付大木思前想后,沒有一个满意的结论,沒有一个准确的主意。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吱啦啦一阵尖叫。

 付大木看看电话,是财政局长彭宝銮打來了的,他不想接,他心里烦透了身边的这些家伙:麻痹的,都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了,你们这帮家伙还不让老子省心。

 可是,铃声沒完沒了。

 付大木这才想起來,是自己让他们去摸楚天舒的底细的,估计是从楚天舒那里出來了,打电话來汇报情况。再说了,这帮家伙再不省心,一片忠心还是有的,很多具体的事还得靠他们去落实。

 想到这,付大木很不耐烦地把手机抓了起來,懒洋洋的问道:“宝銮,怎么样?”

 彭宝銮兴奋地说:“报告大县长,小书记估计知道我们是你的人,连一句重话都沒敢讲。”

 “放屁!”付大木训斥道:“那你们是不是觉得还很光荣啊?是不是以后开会还可以继续迟到缺席啊?你们要这么理解,早晚要栽大跟头。”

 挨了训斥,彭宝銮小心翼翼地说:“大县长,小书记批评了几句,后來要求我们把主要精力用到工作上,把各自的工作抓好抓实。”

 付大木不满地说:“别他妈小书记,大县长的,喊顺了口,当着外人喊出來,影响多不好?楚天舒又会怎么想?”

 彭宝銮头上冒汗,嘴巴说着是是是,心里却起了寒意:这不对呀,自从跟了大县长之后,还从來沒听他说过要考虑什么影响啊?莫非,楚天舒來了,他心虚了?

 挂了彭宝銮的电话,付大木心神不宁,思考良久,还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干脆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再次被手机铃声惊醒。

 这次是薛金龙。

 “县长,打扰了。”薛金龙客气了一句,说:“霍启明刚从书记办公室出來,看上去好像…情绪不错。”

 付大木还沒完全清醒过來,他问道:“霍启明?他主动去找了楚天舒?”

 “是的,县长。”薛金龙说:“老彭他们刚出來,他就钻进去了,谈了好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出來的时候却昂首挺胸,一点儿也不像是挨了批评的样子。”

 付大木警惕了起來,这霍启明是耿中天的人,他主动去找楚天舒,会不会上午我拉他來给郑有田垫背,耿中天有想法了,派他过去向楚天舒摇了橄榄枝?要不,霍启明当众撒谎,错误犯大了,还高兴个毛啊?

 “金龙,你观察得很细致,这很好。”付大木表扬了薛金龙一句,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你通知玉鸣、存礼,还有你自己,晚上十点到老地方來一趟,有些事我们商量一下。记住,告诉老陶晚上不要整酒。”

 薛金龙答应了,刚要挂电话,付大木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把招待所的田克明也喊上。”

 “好的。”薛金龙得了表扬,马屁拍得更响,他说:“县长,你考虑得太周到了。田所长和楚天舒共事多年,这几天也盯得很紧,他应该能出得上力。”

 在以付大木为核心的势力周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几乎涵盖了全县要害部门和大多数乡镇的主要负责人,这些人都是牵着付大木的衣角才走上各自领导岗位的。

 这个圈子是付大木经营多年自然形成的,沒有什么明确的纲领,只有共同的利益。

 多年來,付大木就是通过这一个圈子的人,把他的旨意和意图贯彻落实下去,从而牢牢控制住了南岭县的局势。

 但是,真正信得过的心腹,却只有公安局长陶玉鸣、副县长白存礼、县办主任薛金龙,财政局长彭宝銮等少数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