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分别的时候,李德林紧紧握着楚天舒的手,用力摇着,作激动加感动状。可等到两人走远,李德林背着手冲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了一声:“哼,大小我也是个干部,想拿官面上的话來糊弄我,你们还嫩点儿!”

 从李德林家里出來,楚天舒突然觉着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可随意地看了看周边,除了拆迁户们习惯性的敌意之外,却又沒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苏幽雨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出门又习惯性地挽住了楚天舒的胳膊,问道:“领导,怎么了?”

 楚天舒很佩服苏幽雨的细心,自己这么细微的感觉变化,她居然也感觉出來了。他侧耳低声说:“我怀疑有人跟踪我们。”

 “是吗?”苏幽雨很是机警,如果换做一般的女孩子,肯定会四下张望,但是,她却未动声色,说:“领导,我们往前走一段看看。”

 楚天舒和苏幽雨迈步朝巷子口走去。

 转过一个做玻璃门窗的门面房,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苏幽雨突然抓紧了楚天舒的胳膊,边走边说:“是黄灿。”

 楚天舒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苏幽雨说:“领导,你注意沒有,拐弯的时候,玻璃门窗店门口立着一件样品,从上面可以看到另一栋‘高’楼。”

 经苏幽雨一提醒,楚天舒点点头,问:“小苏,你看见了什么?”

 苏幽雨说:“那是黄灿的小舅子家,他在楼顶平台上用望远镜监视我们。”

 果真好眼力!

 那是一栋七层的“高”楼,是东大街和西大街上的最高海拔,站在楼顶的平台上,用一副高倍率的望远镜,这一大片区域几乎可以一览无遗。

 换句话说,楚天舒和苏幽雨今天下午的一举一动,黄灿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楚天舒沒有说话,而是挽着苏幽雨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苏幽雨:“小苏,你和黄灿接触的时间多一点儿,你对他这个人感觉如何?”

 苏幽雨想了想,说:“嗯,很精明,在群众中也有点影响力,就是有时候感觉怪怪的。领导,怎么啦?”

 楚天舒侧头低声说:“小苏,你不觉得他今天的表现太不正常吗?”

 苏幽雨微微一笑,点头说:“是的,老婆有病去看病就是了,完全沒有必要躲在暗中监视我们啊。”

 中午的时候,苏幽雨通知了黄灿,说楚天舒要來东、西大街了解情况,黄灿编了个理由不肯陪同还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街道干部,和街坊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拉不下面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监视楚天舒他们的行踪呢?

 楚天舒说:“理论上來说,他家的房子不在拆迁范围内,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出面帮我们做工作,但是,他总是躲躲闪闪的,这说明什么?”

 苏幽雨问:“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心里有点虚。”楚天舒说:“我感觉,他小舅子的‘高’楼可能有问題?”

 苏幽雨马上说:“沒问題呀,我们拆迁登记的时候,所有的手续都是齐全的。”

 楚天舒沉吟了一下,疑惑地说:“那黄灿今天的表现就解释不通了。”

 苏幽雨说:“这个,我去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楚天舒瞥了她一眼,说:“小苏,你怎么问呀?直接问,黄主任,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们。”

 “哎呀,”苏幽雨一拍脑袋,马上就明白了,又说:“嘿嘿,这还真不好问。”

 由于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楚天舒不想再在东、西大街停留了,便让苏幽雨领着去了造纸厂和仪表厂的厂区。

 走访了这两家国企的下岗职工,楚天舒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題,为了解决部分职工的住房困难,造纸厂也有类似于仪表厂的简易宿舍,住着几十户职工,这些建议宿舍属于厂区内临时性建筑,无法在房管部门办理相应的产权登记,依照拆迁政策,不属于补偿的范围。

 原本相对简单的仪表厂和造纸厂的拆迁也因此变得复杂起來。

 虽然在交谈过程中,住在简易宿舍的职工们言辞并沒有太过激烈,但是,他们所表达出來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不能解决他们的住房困难,也只有抱团死守了。

 从两个厂家出來的路上,楚天舒在思考:谁能在拆迁中会有较大的受益,谁又在拆迁中真正会受到重大损失?

 对于受益者,楚天舒暂时还不完全的清楚明了,但是,通过两个多小时的走访调查发现,那些家境贫寒,人又比较老实木讷,尤其是像赵秀梅那样人口较多,面积较小的人家以及住在简易宿舍的下岗职工,他们才是拆迁中真正的弱势群体。

 他们沒有能力在拆迁的风声刚起來的时候,就赶紧再多盖些房子,也沒有胆量像王平川那样动不动就站到楼顶上去,他们能做的,只是听之任之。

 而这个群体却恰恰容易被人忽略。

 人们常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尤其是在这样大规模的整体联动式工作面前,需要工作人员去关注去操心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处于默默无闻的角落里的人们,自然而然的就被大家遗忘了。

 怎么办?那些弱势群体的人们只能采取极端的方式去抗争!

 别去指责她们的本性太自私,对政府的工作不支持,只知道考虑眼前利益和个人利益,实在是这个残酷的客观环境,让人不得不变得自私和不近情理了。

 “我能为他们切实的做点儿什么?难道非要把他们逼上做钉子户的绝路吗?”这个念头开始在楚天舒的脑海中徘徊,可是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楚天舒默默的在想:“在国资委的时候,想着能给下岗职工谋点利益就觉得十分的高尚了,可是,随着工作的变迁,才发现需要关怀的远不止国企的下岗职工们,还有西大街棚户区的住户,还有其他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很多人。”

 楚天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中学课文中学过的一句杜甫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简易宿舍和棚户区的住户们俱欢颜。

 他原以为自己的级别提高了,地位提高了,掌握的权力更大了,就可以为更多的老百姓办好事,做实事,可是,刚刚接触到拆迁工作便发现,条条框框更多了,纠缠在其中的利益和矛盾也更多了,想为老百姓做点儿好事似乎是越來越难了。

 不过这也正常,我们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扶一个老奶奶过马路就是做好事。可是现在,人长大了,能力提高了,环境变了,一些更需要帮助的人、更需要解决的事推到了自己的面前,却发现自己反而沒有能力去帮助他们了。

 想到这些,楚天舒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无力感,不由得感觉有些悲哀!

 此时此刻他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自己是市长、省长,是不是就可以大胆迅速地做出决策,來解决拆迁户们的实际困难呢?

 楚天舒苦笑了一下,只能在心里说:快点升吧,等升到了那么高的位置,或许为老百姓办好事做实事就不难了。

 见楚天舒一直沒说话,苏幽雨问道:“领导,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从沉思中走了出來,说:“我在想,那些住在简易宿舍的下岗职工、西大街棚户区的住户,这些弱势群体的困难和矛盾该如何解决呢?”

 苏幽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领导,其实弱势群体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其他的很多人。”

 楚天舒被吓了一跳,忙问:“还有谁呀?”

 苏幽雨慢吞吞地说:“比如…我。”

 “你?”楚天舒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小苏,你算哪门子的弱势群体呀?”

 “不说了,苏幽雨把脸一扬,撅起嘴说:“领导,走了快一个下午了,脚都走肿了,你说接下來该怎么办吧?”

 楚天舒看了她一眼,说:“这个好办,我答应过你的,想吃什么,我请客。”

 苏幽雨笑了起來,欢快地说:“领导,就等你这句话呢!”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楚天舒本想回指挥部看看申国章开会回來沒有,可经不住苏幽雨的劝说,便随着她來到了沿江大道上的“宝贝面对面”酒吧。

 楚天舒在附近住了两年多,从“宝贝面对面”酒吧路过无数次,但从來沒进去过,真正记住这个酒吧的名字,也是杜雨菲带队抓捕郭胜文的时候。

 对于酒吧,楚天舒一直沒好的印象。

 在此之前,他跟着卫世杰进过一家闹市区的酒吧,正赶上艳舞表演,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女孩子带着羽毛做的面具,在舞台上一会儿双手托着两乳玩**,一会儿扭胯送臀做暧昧动作,嘴里又是叫唤又是**,惹得酒吧里的男人疯狂地喊叫着,声音都变了调。

 卫世杰正看得津津有味,被楚天舒一把拉了出來,从此之后,再也沒有进过酒吧。所以,当苏幽雨提出要去“面对面”酒吧,楚天舒不由得头大,那神情让挽着他胳膊的苏幽雨大惑不解。

 來到酒吧门前,苏幽雨调皮地问道:“领导,你好像有点紧张。”

 楚天舒坦承:“嗯,有一点儿。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不嘛,”苏幽雨嘟起嘴,娇嗔道:“你答应我了的,领导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楚天舒无话可说,只能苦笑着,任由苏幽雨挽着走进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