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民终于拦住了一辆后窗写着磨合两个字的红旗轿车!

 坐在车里的是一个利用休息日学开车的高中生,他一看到罗维民的枪和工作证,几乎没说什么就立即同意了。中学生听说要抓逃犯,显得少有的兴奋:“这是我爸刚给我买的车,开坏了没关系!只要能抓住罪犯,这辆车就归你了,我让我爸再给我买一辆。别担心,我爸有钱,刚刚花了300万,盖了一所学校,还盖了一座庙!我姐开的是本田,我哥开的是千里马,我爸开的是林肯,就数我的车差了。我正想换一辆呢,你只管使劲开就是!”罗维民一边听着,一边写了个纸条,让中学生一定等着交给后面的警车:

 魏德华,王国炎的车里可能有炸药!立即通知各方,放弃拦截,不可攻击!

 果然是辆新车,开了还不到5000公里。罗维民几乎没怎么感觉,时速就已经达到了160公里!

 天已大亮,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了起来,罗维民这辆疯狂的红旗车,让诸多的司机目瞪口呆,也不断招来阵阵大骂和怒斥。

 他必须尽快赶上奔驰600!只有赶上了,才有可能想办法对付它。

 车速越来越快,在一段时间里,时速竟然接近200公里!

 他几乎吓了一跳,自打学开车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快的车!而且还是在一条路况很差的二级公路上!

 李玉翠一边哄着不停哭闹着的孩子,一边像是哀求似地对王国炎说:

 “孩子要上厕所,我也要上厕所,行行好吧,这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

 老熊的脾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凶暴起来。“别做梦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要尿就尿在裤子里,想下去,没门!”

 “孩子肚子不好,一晚上了,去趟厕所还不行吗?”李玉翠没有畏缩。“要拉也拉在裤子里!”老熊呵斥了一句。

 丹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准哭!再哭就敲死你!”老熊吼道。

 “你们还是人吗!”李玉翠奋力地嚷道“她还是孩子!你们就没孩子吗!你们折磨一个孩子算什么男人!”

 “青虎哥,就让她们方便一下吧,我也有点挺不住了。”龚跃进也忍不住地说道。

 “不行,谁也不准下去!”老熊态度更加强横。

 “老熊,找个地方让他们方便一下算了。”王国炎终于说话了。

 “大哥!这怎么行!他们都在追我们!我们必须分秒必争,否则真的就全完了!”老熊固执己见,不想退让。

 “你以为他们会追不上咱们?咱们现在的一切情况他们都知道!搞公安的那些家伙,别的本事没有,这个本事还有!他们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咱们根本就不怕他们追!我算过了,11点左右到达省城最好,上下班高峰,吓不死他们!没关系,咱们大家都方便方便,有的是时间,我保证会平安无事。等办了我的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管远走高飞就是。”

 “大哥,你这辈子坏事就坏在女人手里,对女人你心大软!其实女人是最靠不住的!”

 “好了!听我的,拐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一个一个地让她们下去方便,放心,出不了事,他们斗不过咱们。”

 魏德华两辆警车的警笛声,在大清早的二级公路上,数公里以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警笛,他们绝不会把已经大修过两次的213吉普,开到时速140公里以上。

 对讲机已经接收不到任何信号,BP机的屏幕上也全都显示出盲区标志。全部联系只能靠手机。

 他不断给史元杰局长通话,随时报告目前跟踪追击的情况。其实他更想从局长那儿得到最新的信息,以便能了解和掌握更多的情况。

 史元杰最后告诉他的一个情况是,王国炎的奔驰车里,可能还坐着一个叫老熊的嫌疑犯,老熊大约40岁左右,武功不错,枪法也好,而且是一个爆破专家,炸毁龚跃进家的嫌疑犯,很可能就是这个老熊。

 …老熊!…爆破专家!

 魏德华一下子惊呆了。

 这个叫老熊的爆破专家为什么会坐在王国炎的车里?

 …爆破专家!…炸药!

 炸药!是,炸药!

 看来他们不仅带着人质,而且还带着炸药!

 见鬼!

 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慌忙中他又膘了一眼手表,直升机很可能已经追上了奔驰600!

 危险!

 他匆忙拿起手机,但拨了两遍都没把号码拨对。

 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在发颤,加上汽车的剧烈颠簸,手指根本就摁不到键位上!

 史元杰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接到王国炎打来的手机!

 “…哈哈!史局长,没想到吧!”王国炎笑得轻松而又自然。

 “王国炎,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缴械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史元杰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王国炎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和目的。

 “史局长,你想错了,也想得太简单了,还远远到不了那一步。我王国炎要是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能活到今天吗?”王国炎慢条斯理,侃侃而谈,一点儿也不显得慌乱。

 “王国炎!立刻放下武器!立刻停车!立刻释放人质!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也都在我们的包围之中!我警告你,你不要自讨苦吃,还要殃及他人!”

 “哈哈哈哈!到这会儿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不是你警告我,而是我要警告你。我的意思很好懂,那就是不要对我的车有任何想法,任何动作。明白吗?我知道你派了车在追赶我,还准备让前面的收费站拦截我,而且还派了直升机准备攻击我。我告诉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乖乖听我的指挥,否则,你这个局长的位置就到今天为止了。”听得出来,王国炎似乎得意得很。

 “王国炎!我说过了,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如果你真能到此为止,我完全可以满足你的一些要求,但条件必须是立刻缴械投降…”哈哈哈哈!”王国炎再次止不住的大笑起来。“局长呀局长,你是当兵的,就没听说过孙子兵法?你就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知道我车里都带了些什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熊!试一次给我们的史局长听听,就后面那辆小日本的车,干掉他!史局长,你听着,感觉感觉这是什么声音?好,好…”手机里突然一声震天骇地的轰响,直震得史元杰耳朵阵阵发颤。

 好一阵子史元杰才明白过来:

 爆炸声!

 炸药的爆炸声!

 王国炎不仅劫持了人质,而且还带着炸药!

 这个魔鬼!

 手机再次传来王国炎像魔鬼一样的笑声。

 “听见了吗,史局长?知道是什么了吧?我告诉你,这种烈性炸药我的车上足有200公斤。可能还多。200多公斤炸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以炸烂你一条街,炸垮你半座城,炸毁你一座桥梁!史局长,我是不是没必要再给你说什么了吧?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给我讲条件,而是应该由我跟你讲条件!懂不懂?你是局长,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去做。好了,等你想好了咱们再谈。史局长,再见。”

 没等史元杰再说什么,王国炎已经关掉了手机。

 史元杰脑子里顿时茫然一片!

 省委书记肖振邦接到省厅厅长苏禹的电话,止不住地阵阵发愣。

 王国炎劫持着人质的车里,竟还装着200多公斤烈性炸药!

 这辆车正往省城开来!

 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好一阵子,他才对着电话问:

 “你们采取措施了吗?”

 “肖书记,目前我们的措施都只是防范性的。”苏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我们通知了直升机不要对其进行攻击,通知了收费站撤除了所设置的路障,还通知了沿途干警和交警不要进行任何阻击和拦截。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正在研究。”

 “很好,决不能让人质出问题,尤其是不能让这辆汽车发生任何意外。”说到这儿,肖振邦停顿了一下问道:“他们的炸药会不会装有引爆装置?”

 “肯定有引爆装置,车上有一个叫老熊的同案犯,他是个爆破专家。”

 “我的意思是,如果遭到剧烈冲撞,或者枪弹的射击,会不会使这种炸药引爆?”

 “很有可能。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们的引爆装置是遥控的,遥控器就在他们手上,他们随时都可以引爆炸药。”

 “估计会是什么型号的炸药?”肖振邦问得很仔细。

 “还没查出来,但非常猛烈,他们已经炸毁了路上的一辆小面包车。”

 肖振邦一惊“…有伤亡吗?”

 “车上一共有7个人,正在附近医院抢救,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肯定有伤亡。”

 “能不能不让他们开进省城?”

 “我们还没想出办法来。因为车里有人质,任何阻止行动都可能引发他们的极端行为,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苏禹,你听着。不管是什么办法,决不能再出现任何伤亡事件,一定要保证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那就尽可能先满足他们的一切条件!”

 “但如果把他放进省城来,将会更加危险,我们将更加被动。”

 “那就马上同他们交涉!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他们有手机,但一直关着,他们不接任何电话,就是要开进省城。”

 “想尽一切办法同他们联系,用直升机直接跟他们对话!”

 “刚才我们已经进行了分析,他们来省城的目的很可能只有一个。”

 “是什么?”

 “同姚戬利和耿莉丽见面。”

 肖振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耿莉丽!…王国炎的妻子?”

 “是。”

 “王国炎要对他们实施报复?”

 “也可能是报复,也可能是当面对质。”

 “然后把他们一起带走?”

 “他们不会带走姚戬利。”

 “只带走耿莉丽?”

 “这看耿莉丽会不会跟他走。”

 “如果不会呢?”

 “他们两个都会很危险。”

 “你是说王国炎会把他们两个全都处置了?”

 “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可能会有办法解救。”

 “我要的不是可能!”肖振邦愤怒地嚷了起来。“车上还有人质!车里还有炸药!”

 “但从目前看,这是最安全的一个办法。”苏禹不为所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要以此为条件,把这两个人交给他们!”

 “肖书记,要想不让他们进城,只能这样。”

 “我不能同意!也绝不会同意!”

 “肖书记,我们要冷静,这是目前最合乎情理的选择…”

 “你别再给我说你这些馊主意!你要是这么做了,就立刻把你的位置给我腾出来!你这公安厅长就别干了!”

 肖振邦怒不可遏地扔下了电话。

 肖振邦的情绪还没稳定下来,办公室里便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秘书慌慌张张地进来说,他怎么拦也拦不住。

 肖振邦摆了摆手让秘书退了出去。

 闯入者肖振邦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他要来干什么。

 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仇一干。

 仇一干的神态看上去还算平静,一进来不等你让,便稳稳地坐在了沙发上。当肖振邦给他倒水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两只手抖得那么厉害,人也明显的苍老了许多。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连象征性的寒喧也没有。

 良久,仇一干满腔怨愤地说道。

 “肖书记,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肖振邦并没有正面回答“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仇一干沉默片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用不着再说什么套话,废话,肖书记,我是来求你的,把我的儿子仇晓津放了吧。”

 “据我所知,仇晓津并不是你的儿子。”肖振邦直言不讳。

 “他是。他比我的亲儿子更亲,我不能没了他。”说到这里,仇一干的眼圈分明地红了起来。“你也知道的,他曾救过我的命。一个苦命的孩子,没上过什么学,如果他有什么错,就饶他一回吧。”

 肖振邦简直无法相信他听到的话会是真的。就因为你的一个干儿子救过你的命,就可以容忍他损害无数人的利益和安全!这是什么话!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又问了一句“如果他杀了人呢?”

 “绝不可能!我以我的党籍保证,他要是杀了人,我替他去坐牢。”仇一干依旧振振有词。

 “如果也牵涉到你呢?”

 “那你就让他们来抓我嘛!凭什么抓我的儿子!”说到这里,仇一干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口气顿时又缓和下来。“就是抓了我,也别抓他,肖书记,自你当了省委书记,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求你办过任何私事,就这一回,你就放了他吧。”

 “你觉得我有这个权力?”肖振邦似乎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是省委书记,省里的一把手,什么事情不得听你的,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公安机关敢抓我的儿子吗?”

 “那你的权力是什么?”

 “一个退居二线的人大副主任,我有什么权力!充其量也就是个举手的权力,什么时候我不是一个听话的角色?当副省长的时候,你说什么我干什么。省长的意见我都可以不听,但你的意见我绝对不会不听。到后来,你们研究说让我到人大,那我就毫无怨言的到人大。你说说,什么时候我不是听你的?对你什么时候有过二心?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一个都快退的人了,连这么点要求都不能答应吗?”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就是这么想的?这些真的是你的心里话?”肖振邦眼里像在冒火。

 “肖书记,我都这么大了,还会说假话吗?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到这份上了,我为什么要说假话?”仇一干倾肠倒肚,情不自禁。

 “既然这样,那你也听听我的心里话。”肖振邦虽然强忍着,但愤激之情,溢于言表。“依我看,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居然连人大是干什么的都还没闹清。有句话本来我没有权利对你说,但我现在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分要给你说出来,你真是白在政府部门干了这么多年!你过去的地委书记白当了,副省长白当了,现在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也一样白当了!人民把这些人选到人大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们对正在领导岗位上的人进行监督!被人大监督的,包括任何一个权力机关,任何一个政府部门,任何一个法律机构,任何一个在职领导,包括省委,包括省政府,也包括我!你说你退居二线到人大了,还有什么权力!这就是你的权力!还有任何比这更重要的权力吗?如果你连这个权力也觉得可有可无的话,那我实在怀疑你这么多年在领导岗位上都干了些什么!”

 “肖书记!你说完了没有!”仇一干终于不忍再往下听了。“好了,你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会比你讲得更动听!我究竟能监督了谁?又能监督了什么机关部门?真是笑话!你说我可以监督任何法律机构,可公安局不打招呼就抓走了我的儿子!这就是我的权力?如果我是一个省委书记,一个市委书记,我手下的这些机关部门,敢这样对待我吗!监督你?我敢吗?要能监督了你,我会大清早地跑这儿来,苦苦地给你求情吗!”

 “好了,我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你是这样理解权力的。权力就是特权,如果没有特权,就不能叫做权力,这就是你的权力观!”肖振邦努力地使自己的情绪平和下来。“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必跟你再争辩了,我现在只跟你说一句话,你儿子的问题,我根本无权过问!无权,你懂不懂!如果你还是没听明白,我还可以再给你说一句话,在这方面真正拥有权力的恰恰是人大!人大有这个权力!人大最重要最基本的权力之一,就是可以对公安司法部门进行强有力的监督!对公检法的执法办案结果你都有权过问!如果有什么人草率行事,办案不公,甚至执法犯法,贪赃枉法,人大不仅可以直接过问,要求其重新复议,重新审理,对其情节严重者,还可以提交人代会将其罢免!”

 “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桌面上的话,是不是就一个意思,我儿子的事情,你不想管,也不愿意管,对不对?”仇一干这时一反常态,厉声质问道。“我不是个傻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就算你不想管,也用不着拿你省委书记的身分来羞辱我!拿这些官话。套话来愚弄我!是,我老了,无权了,没用了,但你记着,像我这样的人,你千万不可不放在眼里。60大几了,什么也无所谓了,可你不一样,你才50出头,要是有什么人撕破脸皮跟你闹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你!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比你年长几岁,如果你愿意听,就让我劝你两句。你才50出头,可以说前途无量。如果你还想上,那就多栽花少栽刺!多一个人唱赞歌和多一个人打黑枪,那可绝不一样。有上这么几个省级部级干部成年累月地上访告状,想想你在中央领导眼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仇一干猛地站了起来,他好像已经不再需要肖振邦的回答,一边径自往外走去,一边又像石头似的撂下一句:

 “我告诉你,肖书记,我仇一干并不是这样的人,但要是有谁把我逼急了,我会比这样的人更狠!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干得出来!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仇一干说到这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走出老远了,还听得见他咚咚咚的脚步声。

 肖振邦本想叫住他说两句,但忍了忍终于没再吭声。对这样一个连最起码的人性也没有的“领导干部”你还有必要跟他说什么!

 肖振邦在领导岗位上干了将近20年,这样的事和人还是第一次碰到。一个人要是腐朽堕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比无赖、恶棍、流氓、地痞更让人感到可怕和无耻!如果让这些人进了领导班子,甚至进了高层领导班子,让这些人行使权力,行使对权力的监督,那么这样的政府部门和权力机关可就太危险太危险了。

 跟你同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直没发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就算你没有直接责任,那责任究竟在谁!

 恶贯满盈,劣迹斑斑,却又如此飞扬跋扈,气焰熏大,他凭的是什么!

 究竟是谁让他这么有恃无恐,无法无天!

 过了好久好久,肖振邦发现自己的全身仍在发抖。

 肖振邦明白,今天的较量仅仅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市委书记周涛接到市公安局局长李辉的电话时,正沉浸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愤之中。

 杀害自己亲大姐的,竟是自己的亲外甥!

 尤其是让他悔恨不已的是,不管你有多少理由可以推诿,但事实上正如肖振邦书记说的那样,这个姚戬利确确实实是在你的默许和同意下被提拔被重用了的!

 被你提拔重用的这个人,竟然是杀死你大姐的凶手和罪犯!

 如果姚戬利罪不可赦的话,你也一样罪责难逃!

 多少年来,大姐死时的惨状像恶梦一样的时时在脑子里掠过,他不能想,真的不能想。

 他几乎是在大姐的怀里长大的,家境不好,妈妈多病,爸爸身体也不好,但为了养家活口,仍然每天劳作。二姐刚生下来不久,就抱给了伯父家,家务活老早就压在了大姐一个人身上。听邻居们说,只比周涛大7岁的大姐,抱着周涛的时候,就像抱着一座沉沉的大山!那时候家里有多苦!刚刚七八岁,就在街上拾破烂,拣煤渣,10岁了还上不了学。给家里烧火做饭的是大姐,给妈妈抓药熬药的是大姐,给自己洗尿布屎布的是大姐,有时候,爸爸妈妈出了门,或者是爸爸送妈妈到医院看病,常常天已经很黑很黑了还回不来。家里没人,他害怕,大姐也害怕,大姐就抱着哄着啼哭不止的他,久久地坐在家门口,久久地等在寒风里…

 周涛上一年级的时候,大姐才上了二年级!

 大姐初中只上了一年,就找了份工作辍学当了工人。

 自己的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大姐一手拉扯大的。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心里就藏着一个心愿,将来长大了,他发誓要让大姐的后半辈子过得温馨幸福。要是有谁敢欺负自己的大姐,他拼了性命也绝不答应!

 他要永远像保护自己的母亲一样保护自己的大姐!

 事实上大姐就像是自己的母亲。

 那一年他在外省当了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就千方百计地把身体多病的大姐从工厂的会计室调到了信用杜。大姐那时已经靠自学获得了中专学历。再后来,他当了行署副专员的时候,想把大姐调到自己身边来,但被大姐拒绝了。大姐的理由只有一个,你好好干吧,别让大姐拖累你,这儿的工作也挺好,累是累点,但比过去强多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努力,他仍然在想办法要让大姐生活得能更好一些。

 然而紧接着便传来了大姐的凶讯!

 他没想到大姐会死得那么惨。大姐身中4枪,一枪击中脊椎;一枪击中腰部;一枪击中肩膀,子弹斜穿左胸;一枪击中头部,脑壳迸裂,惨不忍睹…

 大姐的遗体告别几乎无法进行,化妆师尽了最大努力,也没能把大姐的原貌复原…

 大姐死得那么英勇!

 她就像保护自己的家当一样保护着银行的财产,就像当年保护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保护着自己的银行!

 她本来可以不死的,可她就是不顾一切地要去摁那个报警器,脑壳最终被击碎的那一刻,她的手还向前伸着…

 大姐在银行的声誉和为人又是那么好,大姐火化那一天,整个银行的人都在放声哭泣…

 大姐就是这样,什么时候也只想着别人,从未想到自己。

 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周涛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眼里的泪水仍在汹涌不止…

 听完李辉的汇报,周涛几乎连想也没想,便一口表示同意:

 “我同意这个方案,马上把姚戬利带到城外同王国炎对面!”

 “…可王国炎还有个条件。他还要求带上他的妻子耿莉丽。”李辉有些为难地说。

 “耿莉丽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也已经被拘留。”

 “耿莉丽的工作由我来做。”

 “周书记,…肖书记并不同意这样做。”

 “为什么?”

 “肖书记认为应该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我们这样做并不是放任不管,你们已经有了周密的安排,我觉得可以保证他们安全。”

 “肖书记要求做到万无一失。”

 “肖书记说的没错,我们应全力按照肖书记说的去做。问题是如果把王国炎的车放进城里来,又怎么能做到万元一失?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将会危机到多少人性命财产的安全!”

 “周书记,肖书记的态度非常坚决。”

 “我问你,你们市局这次行动主要的负责人是谁?”

 “这是省厅的统一行动,但省城的行动,主要还是由我们市局负责。”

 “既然省城是由市局负责,作为市委书记,对如此严重的事态,我有权参与决策。我同意你们的方案,马上开始行动。”

 “周书记,姚戬利这儿,你可能还得来一下。”

 “干什么?”周涛的嗓音突然变得很怕人。

 “周书记,是这样,我们刚才已经找过姚戬利。姚戬利说了,如果让他去见王国炎,他一定要先见你一面,他说他有话要给你说。”

 周涛沉思片刻“可以!我马上就去见他!别的还有什么吗?”

 “…周书记,肖书记那儿怎么办?”

 “肖书记那儿该怎么办,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只管把你的事情办好就是!”周涛佛然作色,火气十足。

 周涛穿上外套,走出办公室时,才发现办公室外面的接待室里,竟然站满了一屋子人。

 周涛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也愣愣地看着周涛。

 周涛的弟弟周波;

 周涛的二姐周洁;

 周涛的妹妹周溶;

 周涛的妻子奚乃桂;

 周涛的姐夫何玉成;

 还有自己的堂姐、堂兄、堂弟、堂妹…

 周涛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又折回了办公室。

 后面的人也都默默地跟了进来。

 周涛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后,才对他们摆了摆手说:

 “都坐下吧,我还有事,急着要走,但既然你们都来了,我还是想给你们说几句话。我知道你们来找我干什么,我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对你们,我只有一句话,你们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因为说什么也没用,做什么也是白做。现在都老老实实地回家去,等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再好好在一起坐坐。”

 屋子里久久地沉默着。

 周涛的二姐周洁轻轻地啜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喊天呼地大哭起来:

 “周涛!我的好弟弟呀!不管怎么着,他也是你的亲外甥呀,你当舅舅的不能不管呀!你二姐命苦,前辈子作了孽了,没碰上个好男人,也没碰上个好儿子!就算他有千不是万不对,撤了他,免了他,你当市委书记也不至于让公安局把他抓了呀,二姐今天给你磕个响头,你就救救他吧…”

 “哭什么!”周涛怒不可遏,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这是市委办公室,不是家里!要哭就到外面哭去!都到什么份上了,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大姐周娟就是让姚戬利给谋杀了的!”

 一句话把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良久,周洁像是猛然清醒了似的,不顾一切地喊道:“这是栽赃陷害!根本没有的事情!大姐出事的那天,姚戬利一直就在我身边,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那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他陪着我逛了几乎整整一天商场,把所有的年货都买了下来,他怎么会在那天到几百里之外谋杀了大姐!我不信,我死也不信!”

 “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摆在那儿,警方已有充分的证据,谋杀大姐的确确实实就是他!他自己都已经给公安机关承认了,你不信又有什么用!如果说那天他一步也没离开过你,那谋杀大姐的就更应该是他!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你根本怀疑不到是他!”

 “那我也不信!姚戬利就没有到现场,凭什么就说是姚戬利谋杀了大姐!要是大姐在姚戬利跟前,我死也不相信他会让人杀死大姐!咱们家谁不知道,姚戬利差不多就是在大姐家里长大的,他怎么会让人杀了大姐!”周洁言之凿凿,理直气壮。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幕后策划,让人到他姨妈工作的银行里去抢钱,他姨妈的死难道会跟他没关系?打死大姐的那把枪就是姚戬利给提供的!连去银行抢钱的路线图都是姚戬利给画的,他熟悉那个地方,所以才让人去那儿抢钱!他是地地道道的罪魁祸首!你们也都知道的,大姐身上整整被打了4枪!4枪!”周涛的眼圈止不住又红了起来。

 所有的人再次被惊呆了。

 周洁不禁又哽咽起来。“照你这么说,姚戬利是不是死定了?”

 周涛本不想再说什么,忍了忍没忍住:“只凭这一个案子,枪毙他两次都绰绰有余!”

 周洁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直哭的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几个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周涛的妻子奚乃桂有些埋怨地:“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吗?就算姚戬利有天大的罪,你也不至于…”

 “你给我走开!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脸色铁青的周涛不容分说,猛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妻子一下子被戗在那里,气得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弟弟周波见状,直吓得面如死灰,噤若寒蝉,到了也没敢吱一声。

 其他的人也都面面相觑,谁也不再说话。

 末了,面色凄楚。满眼含泪的大姐夫终于说道:

 “周涛呀,你就听我一句好不好?”

 周涛一看大姐夫的样子,顿时又觉得鼻子阵阵发酸。他怕忍不住,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姐夫在脸上抹了一把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恨,有这么一个外甥,能不气,能不恨吗?他毁了你大姐,毁了你妹妹,毁了大家,也毁了我,我最担心的,怕他最终还会毁了你。一个家庭里,一个家族里,要是生出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祖祖辈辈都得替他背上骂名。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人犯了法,做了坏事,不管是处分,还是免职,即便是判刑坐牢,对一个家庭和一个家族来说,也都没什么可怕。最最可怕的就是判死刑,被枪毙。一个人只要不给毙了,只要他还活着,那他就还有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就还有给他自己,给他的家和家族恢复名声的机会。可一旦给毙了,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呀!一旦到了这份上,这个家族,这个家庭这辈子就算完了,而后就是十辈子也别想再翻得过身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在背后说你一句:他家的XX人是让毙了的,你立刻就变得一钱不值。周涛,像姚戬利这样的东西,我会不恨他吗?你大姐一死,我这家就等于是天塌了一样,上下几辈人都让他给害了呀!可反过来一想,人死也已经死了,死了也就再无法复活了,如果你大姐九泉有知,也肯定不会让她的外甥跟她一块儿去死。说了这半天,我的话不知你明白了没有。姚戬利你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即使是判了死缓,也别让他死。你是市委书记,总比我们这些人说话管用。为了你大姐,为了你的可怜的妹妹,也为了我,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一大家人,为了咱们的祖宗后代,你就想想法子吧…”说到这里,大姐夫已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也都跟着默默地流泪。

 两眼含泪的周涛一直默默地听着,也只能默默地听着。

 他明白,从现在开始起,任何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有些事情,将会越来越棘手,越来越麻烦,越来越难以摆脱